From 745981cd965fb7c1723e92eb5904248905e4d14a Mon Sep 17 00:00:00 2001 From: Wang Guan Date: Sat, 19 Nov 2016 02:08:46 +0900 Subject: [PATCH] rebuild & fix The-shadow-over-innsmouth --- content/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md | 648 ++++++++++++++----- tools/raw/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html | 15 +- 2 files changed, 506 insertions(+), 157 deletions(-) diff --git a/content/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md b/content/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md index 1a1a581..f27d1e1 100644 --- a/content/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md +++ b/content/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md @@ -1,311 +1,657 @@ -## Out of the Aeons +## 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 -## 超越万古 +## 印斯茅斯的阴霾 -#### 原著:H. P. Lovecraft & Hazel Heald +#### 原著:H. P. Lovecraft ####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尤其本文多段采用英语方言,因此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 -**I.** +Ia!Ia!Dagon! -(手稿原件来自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卡伯特考古学博物馆已故馆长理查德·H·约翰逊博士的遗物) +----------- + +### I. + +1927到28年的那个冬天,联邦政府的官员针对马萨诸塞州海港古镇印斯茅斯的某些情况展开了一次古怪而秘密的调查行动。公众最早得知这件事情是在二月份:当时发生了一连串大规模的突袭与逮捕行动,接着——在做好适当的预防措施后——当局有计划地炸毁并焚烧了大批位于水滨荒废地带、行将倾塌、满是蛀虫、据说无人居住的破烂房屋。那些不喜欢四下打听的人们大多将这件事情当作针对酒精生意间歇性爆发的战争中的又一起严重冲突[注]而轻易地放了过去。 + +_[注:1920年到1933年间,美国正在施行禁酒令,因此带来的走私、私酿,以及连带产生的黑社会问题导致了一系列严重的国内冲突。]_ + +然而,那些热心跟进新闻报导的读者则会觉得有些惊愕讶异,不仅仅因为此次行动逮捕的罪犯数量惊人,动用人力也多得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囚犯的后续处置也疑点重重。没有任何关于审讯的报导,甚至都没有听说明确的指控;逮捕的囚犯之后也没有被关押进任何国内的普通监狱中。有些含糊其辞的陈述提到了某种疾病与一些集中营,之后又有报导提到囚犯被分散到了各个海军与陆军监狱之中,但这些报导全都没有得到证实。这一连串事件过后,印斯茅斯几乎成了空城,直到现在,才开始显现出懒散的复苏迹象。 + +许多自由派团体对此种举动口诛笔伐,而他们得到的却是冗长而机密的讨论;一些团体代表还被带去参观了部分集中营与监狱。结果,这些社团立刻变得出乎意料地消极与缄默起来。新闻记者更难对付,但其中的大部分似乎最终还是与政府合作了。只有一家报纸——一家由于风格过分疯狂荒唐因而时常被忽略的街头小报——提到有一艘在深水巡航的潜艇朝恶魔礁外的海底深渊里发射了数枚鱼雷。然而,这条小报记者从某个经常有水兵海员往来的地方收集到的消息事实上似乎有点而牵强附会——因为那处低矮的黑色暗礁坐落在距离印斯茅斯港一英里半的水域中。 + +那些居住在乡野周围以及临近城镇里的人私下里对这个地方有诸多非议,但却极少向外界提起这些事情。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谈论奄奄一息、几近荒废的印斯茅斯;已经没有什么新东西会比他们多年前的窃窃私语与含混暗示更加疯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了。许多事情教会了他们保守秘密,因而现在也没有必要对这些人再施加任何压力。再者,他们知道的事情实际上非常有限;因为贫瘠荒凉、杳无人烟的宽阔盐沼让那些居住在周边内陆地区的人们很少前往印斯茅斯。 + +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挑战那些笼罩在这一话题上的禁忌。我很确定,事情的结果是如此全面与彻底,因而,即便我透露出那些惊恐异常的搜查人员在印斯茅斯找到了什么东西,也不会对公众增添任何损害——最多不过是一些充满厌恶情绪的震惊罢了。况且,搜查人员所发现的东西也可能存在着多种解释。甚至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我的事情在整个故事中占了多大的比重,同时我也有着许多理由希望能不再继续深究下去。因为我与这件事情的联系比任何一个局外人更加紧密,而我的脑海里已经充满了古怪的念头,虽然它们还没有迫使我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来。 + +1927年7月16日早晨,我发疯般地逃出了印斯茅斯;之后,我惊恐万分地向政府申请展开调查与介入行动,并最终导致了后来一系列见诸报端的事件。当整件事情还历历在目,并不明朗的时候,我很乐意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过时的老故事,而公众的兴趣与好奇业已转移到了别处,可我却有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欲望想要悄悄地说一说我在那个笼罩在邪恶阴霾与怪异谣言中、充满了死亡与不洁畸形的海港中度过的令人惊骇的几个小时。单单只是把整件事情说出来也有助于我恢复自信;有助于让我宽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向某种极具传染性、犹如梦魇般的可怖幻觉屈服的第一人。同样,这也有助我在往后面对注定的可怖抉择时能下定决心。 + +直到我第一次——到目前为止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印斯茅斯的前一天,我才听说了这个地方。当时我正在新英格兰旅行,借以庆祝自己即将成年——同时也为了观光游历、寻访古迹、追寻家族谱系。按照原定的计划,我本打算径直从古老的纽伯里波特[注]旅行到阿卡姆——因为我母亲所属的家族就是从那儿发源延伸出来的。由于没有驾驶汽车,所以我只能乘坐火车、电车以及公共汽车旅行,一路上也都在寻找最为廉价节省的路线。纽伯里波特的居民告诉我只有搭乘蒸汽火车才能抵达阿卡姆;而正是在车站的售票处,当我为昂贵的车票感到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听说了印斯茅斯。那个一脸精明、身材强壮、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的售票员似乎体谅了我在节约花费方面的努力,并且向我提供了一个其他人从未提过的方案。 + +_[注:Newburyport ,马萨诸塞州东北方的一座城市,东临大西洋。]_ + +“我想,你可以搭上那辆老巴士,”他的话语里带着某种犹豫。“但是,这里的人大都不愿意这么干。那辆车开往印斯茅斯——你也许听说过那个地方——所以人们都不怎么喜欢这条线路。一个印斯茅斯人在经营这条线路——乔·萨金特——但我猜,他从没有在这里,或是阿卡姆,揽到过任何生意。我都怀疑这条线为什么还一直开着,我想车票应该够便宜的了,但里面坐着的人从没有超过两三个——除了印斯茅斯的本地人,没有人坐这趟车。车在广场出发——哈蒙德药店前面——每天早晨10点与晚上7点发车,除非他们最近变动了时刻表。那车看起来像是一堆破烂——我从来没上去过。” +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印斯茅斯——这个阴霾笼罩的地方。任何一座从未出现在普通地图或是新近旅游指南上的小镇都会让我饶有兴趣,而售票员那种言语古怪的暗示更加激起了我脑中真正的好奇心。我当时觉得,一个能让周围临近地区如此反感的小镇肯定至少有着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也值得一个游客多加留意。如果能借道前往阿卡姆,我倒是愿意在那里中途停留一会——所以,我恳请售票多告诉我一些关于那里的事情。对此,他表现得不慌不忙,极其谨慎,而且说起话来略微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 +“印斯茅斯?哦,那是马奴赛特河[注1]河口上的一个小镇子。有点儿奇怪。过去差不多算得上是座城市——在1812年战争[注2]前还是个港口——但过去一百多年里渐渐垮掉了。现在已经没有火车去那里了——B. & M. 线[注3]压根就没从那里过,从罗利延伸过去的支线在几年前也都停运了。 + +_[注1:Manuxet,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一条河流。]_ + +_[注2:即第二次独立战争,美国独立后试图解放并吞并当时仍属英国殖民地的加拿大而展开的第一次对外战争。二者拉锯到1815年,最后决定边界恢复原状。]_ + +_[注3:波士顿(Boston)至缅因州(Maine)铁路线的简称。]_ + +“我猜,那儿的空房子比那儿的人还要多,除了捕鱼捞虾外,也没有值得一提的生意。所有人都在这里,或者阿卡姆,或者伊布斯威治做生意。过去他们还有几家磨坊,但现在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只有一家黄金精炼厂还在断断续续地勉强运营。 + +“不过,那家精炼厂之前倒是桩买卖。它的所有者,老头马什,肯定比克罗伊斯[注]还要有钱。古怪的老家伙,不过,一直闭门不出。据说,他晚年得了某些皮肤病,或是哪里畸形了,结果不再出来见人了。那个创立这门生意的奥贝德·马什船长就是他的祖父。马什的母亲好像有些外国血统——他们说是个南部海洋上的岛民——所以,当他五十年前娶了一个伊普斯威奇女人时,所有人都骚动了。他们一直都这么对待印斯茅斯人。这儿和这一带的人总是竭力掩饰自己身上的印斯茅斯的血统。不过,我现在看起来,马什的儿子与孙子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我曾经让他们给我指出那些人——不过,现在想想,最近没见到那些年长些的孩子了。倒是从来没见过那些老头。 + +_[注:Croesus,利迪亚(小亚细亚西部的富裕古国)的一位国王,据说极其富有,以至于后世用这个词来指大富豪,极为富有的人。]_ + +“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印斯茅斯?好吧,年轻人不该太相信这一带人的说辞。他们很难谈论什么东西,但只要他们开口谈论什么,就根本停不下来。我猜,过去一百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在谈论印斯茅斯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些窃窃私语——而且,我想他们比谁都害怕。有些故事你听了肯定会发笑——他们说老船长马什和魔鬼做了交易,将许多小恶魔从地狱里带了出来,并让它们生活在印斯茅斯。也有些故事说某些人在1845年前后,在码头那附近,偶然撞见过一些魔鬼崇拜或是可怕的献祭仪式——不过,像我这样从佛蒙特州潘顿来的人,从来都不信这种鬼话。 + +“不过,你应该向一些老头子打听下海岸外那块黑色礁石的事情——就是恶魔礁,他们这么说。它大多数时候都会露出水面一大块,即使没在水面下也不会太深,不过你很难说它是个岛。那个故事说有一大堆魔鬼似乎会出现那个礁石上——在礁石顶端某些洞穴周围活动,进进出出。那是个高低起伏、不太规则的东西,海面上一英里开外,在最后那段港口里还有船运来往的时候,水手们都愿意绕上很远的路,单单就为避开它。 + +“就这么,水手们不会从印斯茅斯港里驾船出来。他们讨厌老船长马什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认为老船长偶尔,会在晚上潮汐合适的时候登上那里。他可能真的这么做过,因为我敢说那块石头的构造肯定非常奇怪,呃而且有可能他只是在找海盗的赃物,或许还找到了;不过有些闲话说他可能在那里与恶魔打交道。事实上,总的来说,我猜实际上是船长让那堆礁石背上了坏名声。 + +“这都是1846年瘟疫大流行之前的事了,那场瘟疫后,印斯茅斯里的居民少了一大半。他们一直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有可能是某些船只从中国或是其他地方带来的外国流行病。情况糟透了——当时那里有暴乱,还有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我想大多数都没流传到镇子外面来——事情结束后,那地方糟透了。再没有回来——现在住在那儿的人肯定不超过三四百个。 + +“不过,当地人这种感觉背后真正的东西其实只是简单的种族歧视——不过我不是说,我要指责那些有这种想法的人。我自己也讨厌印斯茅斯人,而且我也从没想过要去他们的镇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我从你说话中看出你是个西部人——我们新英格兰的船过去曾经和非洲、亚洲、南太平洋以及其他地方的许多奇怪港口有过来往,他们偶尔会一同带回来一些非常奇怪的人。你可能听说过,有个塞伦人带了个中国老婆回来,也许你还知道,在科德角[注]还有一伙从斐济群岛上来的人在活动。 + +_[注: Cape Cod,美国麻萨诸塞州东南部的海角]_ + +“好吧,印斯茅斯人背后同样有鬼。盐沼和溪流把那地方和乡下的其他地方隔得很开,我们也不知道事情的方方面面;但是,很清楚的是,二三十年代,老船长马什将自己所有三艘还能用的船招回来的时候,肯定带回来了某些非常古怪的样品。今天居住在印斯茅斯的人肯定有着某些很奇怪的特征——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那会有些让你害怕。如果你搭上了萨金特的车,你多少能看到一点儿特征。他们中的有些人有奇怪很窄的额头,扁平的鼻子,和鼓起来直盯着你的眼睛,那眼睛就好像永远不会闭起来一样。他们的皮肤也不太对劲。粗糙像是结痂一样。脖子两边全是褶子,或则压根就是折叠起来的。很年轻的时候就秃掉了。年长一点的看着更糟。事实上——我觉得我从没见过年纪很大的那种人。我猜他们照镜子的时候就给吓死了!动物也讨厌他们——在有汽车以前,他们总是要花很大力气驯服马匹。 + +“阿卡姆或者伊普斯威奇,或者这一带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们有任何来往。他们来镇上,或是有人想要在他们那儿捕鱼时,他们也都表现得有些冷漠。奇怪的是,印斯茅斯港里的鱼也特别多,就算周围其他地方什么鱼都没有——但是要是你一个人去那里捕鱼,你可以看看他们是怎么赶走你的!这些人以前都是走铁路来镇上——在支线铁路的计划取消后,他们会走些路,然后在罗利搭上火车——不过现在他们都坐那辆车。 + +“没错,印斯茅斯有家旅馆——叫做吉尔曼旅舍——但我觉得那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可不建议去那里住下。你最好还是在这附近借住一晚,达明天早上10点的车;然后你能搭上晚上8点去阿卡姆的夜车。几年前,有个工厂巡视员在吉尔曼住过一阵,遇到了不少很不愉快的事情。似乎那里有群怪人,因为那个巡视员听见其他房间里也有响动——但是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不过那响动着实让他打冷颤。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外国话,但他说最糟的还是那些说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相当不同寻常——他说,像是什么东西溅出来了一样——让他根本不敢脱衣服,或是躺下来睡觉。只能等着,然后早晨的头件事就是退房,然后逃掉了。那说话几乎整晚都没停。 + +“那个家伙名叫凯西,他说了不少事情,大多都是在说印斯茅斯人怎么盯着他,而且好像还在监视着他。他发现马什的精炼厂有些奇怪——那家精炼厂开在马奴赛特河下游瀑布边的一家老工厂里。他说的内容和我以前听说过的传闻差不多。帐本残缺不全,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意,一笔明细清楚的都没有。你要知道,马什家族从什么地方搞到金子进行精炼一直都是个谜。他们似乎没怎么在原料供应方面进行采购,但几年前,他们曾装运出了一批数量多得吓人的金锭。” + +“过去他们说水手和精炼厂的工人们偶尔会偷偷拿出些模样奇怪的外国首饰来卖,也有一两次有人看见马什家的女人们身上也有类似首饰。大家都觉得这些董事是老船长奥贝德从一些异教徒控制的港口里买来的,尤其是因为他总会订购些玻璃珠和不值钱的玻璃玩意,就像是那些过去出海远航的人用来和偏远土著做生意的东西。其他人过去认为他在恶魔礁上找到了海盗的藏宝室,他们现在都这么想。但有趣的是。老船长已经死了六十年了,而且自从内战之后就再没有一艘像样的大船离开这个地方;但马什家族依旧在采购少量那些用来和土著做交易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大多数是些玻璃和橡胶的小玩意。也许印斯茅斯人就是喜欢看着这些东西——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和南太平洋上的食人族还有几内亚的野蛮人一样糟了。 + +“46年那场瘟疫肯定带走了那地方上等血统人的性命。总之,他们现在可疑得多了,马什家族和别的富人都与其他人一样坏透了。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尽管街上所有的人都说那里有四百多人,但整个镇子上其实没有那么多人。我想他们就是那些在南方叫做‘白垃圾’的人——无法无天,狡诈,做尽秘密勾当。他们用卡车往外运了很多鱼和虾。很奇怪的是,鱼只在那里出没,从不去其他地方。 + +“没有人能随时得知那些人的动向。州立学校的官员和人口普查员都费尽了力气。你可以想象,在印斯茅斯,好四处打听的陌生人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我个人不止一次听说有商人或者政府里的人在那里失踪,还有些不确切的消息说有个人发疯了,眼下待在丹弗斯。他们肯定用什么方法把他给吓坏了。 +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那里过夜的原因。我从没去过那里,也不想去那儿,但我想白天路过那里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损害——不过,这一带的人会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但是如果你只为了观光,找些老旧的东西,印斯茅斯应该是个值得去的地方。” + +因此,那天晚上,我花了些时间待在纽伯里波特公立图书馆里查询了一些与印斯茅斯相关的材料。我原本试图在商店、餐厅、车库、消防站里向当地人打听些情况,却发现他们比售票员猜测的更不愿意开口;而且我也意识到自己无法抽出更多时间来劝说他们克服那种出于本能的缄默。他们表现出了一种让人费解的猜疑,仿佛任何对印斯茅斯过分感兴趣的人都有问题一般。不过,在我入住的基督青年会[注]里,店员仅仅只是劝阻我不要前往那样一个阴沉、衰败的地方;图书馆里的人也表现出了非常类似的态度。显然,在那些有教养的人眼里,印斯茅斯仅仅只是一个被夸大了的、城市衰败的例子。 + +_[注: the Y.M.C.A.全球性基督教青年社会服务团体,提供健身和临时住宿的场所]_ + +图书馆书架上的艾塞克斯郡史里几乎没透露任何信息,仅仅只是提到那座镇子建于1643年。在独立战争前,当地一直以造船业闻名。在十九世纪早期曾有过繁荣兴旺的海运业,后来利用马奴赛特河的优势,还形成了一个小心的工业中心。而1846年的瘟疫与暴乱则极少被提到,仿佛那是整个艾塞克斯郡的耻辱。 + +尽管后期记录显然有着毋庸置疑的重要意义,但是有关印斯茅斯衰败过程的也鲜有提及。在内战之后,所有的工业生产全都限制在了马什精炼公司的范围内,因而,除了从古至今一直绵延流传的渔业之外,金锭贸易成为了唯一残余下来的大型产业。由于商品价格的跌落,以及大型公司带来的竞争,捕鱼的收入也逐渐变差了,不过印斯茅斯港附近的鱼群却从不见减少。外人很少向这里移民,而某些被谨慎掩饰起来证据显示曾有一批波兰人和葡萄牙人试图在这里定居,却被当地人用极端得有些古怪的方式赶走了。 + +最让人感兴趣的却是那些售票员提到的古怪首饰。一些叙述简略地提到了那些隐约与印斯茅斯有所关联的奇异珠宝。这些东西显然曾给生活在乡镇里的居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因为叙述提到几件样品被分别收藏在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博物馆与纽伯里波特历史学会陈列室里。有关这些东西的零星描述单调乏味、平淡无奇,却让我感到一种潜在的、挥之不去的奇异感觉。这些叙述里似乎有着某些非常古怪而又引人入胜的暗示,让我无法将它们赶出自己的脑海。因此,尽管时间已晚,我仍决心去看一看保存在当地的展品——据说是一件比例奇怪、显然用作饰冠[注]的大型首饰——如果有人能够安排我进入展厅的话。 + +_[注:原文是tiara,一般指那种镶嵌宝石为女性准备的头饰,像是公主冠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个词也可以指罗马教皇佩戴的三重冠。]_ + +图书管理员交给了我一张转呈给历史学会馆长,安娜·蒂尔顿小姐的介绍函。蒂尔顿小姐就住在附近,经过简单的解释之后,这位年长的淑女便好心地将我领到了已经关闭的学会展览馆前——毕竟当时并不是太晚,所以我的要求尚不算无礼。展馆里的收藏确实值得一提,但在当时那种心情下,我的眼睛仅只盯上了角落橱柜里那件在电灯光芒中闪闪发亮的奇异物件。 + +无需过多的美学方面的敏感,这件安置在紫色天鹅绒垫子上、尊贵而又异样的奇妙事物所散发出的那种超凡脱俗、同时又古怪陌生的华美已然让我惊异得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我依旧很难形容出自己所见到的东西,不过就像介绍所描述的那样,它显然是某种饰冠。这件装饰的前端很高,有着一个宽大却不太规则的古怪轮廓,就像是特地为了一个几乎呈奇特椭圆形的头部而设计的。它的材质似乎以黄金为主,但是却散发着一种颜色稍浅的奇异光泽,似乎暗示着制作者向这些黄金中掺入了部分同样华丽、而且几乎无法鉴别的金属,将它们熔炼成了某些古怪的合金。饰冠的状况几近完美,它的表面以高浮雕的形式,雕刻或印铸着某些惹人注目而又反常得令人困惑的图案。部分图案只是简单的几何形状,还有一些则显然与海洋有关,但所有图案都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技艺与优雅,让人愿意花上好几小时来细细研究它们。 + +我越是盯着它看,就越为这件东西感到着迷;而在这种痴迷似乎还包含着某些难以界定或描述的心绪,同时又让人古怪地为之焦虑。起先,我以为是饰冠在艺术上表现出的那种古怪异域风格让我感觉到了不安。我过去见过的任何艺术品要么属于某些熟悉的民族风格,要么带有国家的特征,不然便是现代主义者因为刻意违背挑战一切大众认可的风格而创造出的作品。然而,这只饰冠则完全不同。它显然是由某种早已成型同时也无比成熟、完美的技巧创作的产物,然而这种技巧却与我所听到或见过的范例——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现代——都相去甚远。那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艺术品。 +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有着另一个或许同样重要的源头。它来自那些奇异图案通过图案与数学方法所暗示出的意象中。所有的图案都在隐喻着某些时空之中的遥远隐秘与无法想象的深渊,而那种浮雕反映出来的、有关水的单调意象也一同变得近乎凶险与不祥起来。在这些浮雕中有着许多传说般的怪物——它们诡诞凶恶得令人厌恶,表现出一种半鱼类半巨蛙的模样——让人产生了一种徘徊不去、令人不快、仿佛记忆般的感觉,无法摆脱;就好象它们从人类躯体深处那些记忆功能依旧非常原始、极其接近先祖的某些细胞与组织中唤起了部分图像。有几次,我不由得幻想着这些亵渎神明的鱼蛙怪物所具备的轮廓里充溢着不洁的精华,完美地象征了那种未知陌生、非人类所能想象的邪恶。 + +蒂尔顿小姐扼要地叙述了这只饰冠的来历——这段简短而平淡的历史与它那奇异华丽的外表形成了古怪的反差。1873年,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印斯茅斯人以一个荒谬得可笑的价格将它当给了在斯台特路上的一家店铺——而典当者在稍后不久便在一场争吵街斗中被杀死。历史学会直接从当铺老板那里获得了这顶饰冠,并立刻进行了与之相称的展览。它的标签上注明其可能源自东印度或是中印半岛,不过坦白说这只是暂时性的分类。 + +至于它的来源及为何会出现在新英格兰,蒂尔顿小姐对比了所有可能的假说,最后倾向于认定它本属于某些异国海盗的宝藏,后来被奥贝德·马什老船长给找到了。马什家族在得知该饰冠的存在后立刻坚持出高价要求购回它的事实也为这一观点提供了部分佐证——尽管历史学会坚定不移地拒绝再度出售这顶饰冠,但时至今日他们依旧一再提起此事。 + +当这位好淑女带我离开展馆时,她明确地告诉我在这一带有教养的人士中,他们普遍相信马什的财富是从海盗那里获得的。而她对阴霾笼罩中的印斯茅斯所持有的态度和那些为一个社区在文明层面如此堕落沉沦而感到厌恶的人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她从未去过那里——此外,她也想我保证关于恶魔崇拜的谣言是有部分真凭实据的——一个奇怪的秘密教团在那里扎下了脚跟,并且吞并了所有的正统教堂[注]。 + +_[注:原文是 the orthodox churches]_ + +据她的说法,那个密教被称为“大衮密教[注1]”,无疑是一个世纪之前从东方舶来的低劣异教。当这个教派舶来之时,印斯茅斯的渔业资源似乎正在逐渐枯竭。考虑到突然之间渔场再度充满鱼类,并且长久以来没有出现衰竭,所以这个异教在那些头脑简单的平民中盛行不衰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因而也会变成镇上最具影响力的教团,完全取代了共济会,并且将新格林教堂的旧兄弟会大厅[注2]的那个做了总部。 + +_[注1:The Esoteric Order of Dagon]_ + +_[注2:the old Masonic Hall ]_ + +所有这些,对于虔诚的蒂尔顿小姐来说,构成了一个极佳的理由,让她有意地避开了这座破败、衰落的古镇;但对于我来说,它仅仅只是全新的刺激。这让我在原本预期的建筑与历史兴趣中,额外加入了对人类学方面的关注。而当午夜逐渐过去,我待在基督青年会的小房间里几乎无法入睡。 + +----------- + +### II. + +第二天早晨刚过十点,我便提着一只小行李箱来到了集市广场上的汉默顿药房前,等待开往印斯茅斯的公共汽车。随着公共汽车抵达的时间逐渐临近,我注意到不少闲人纷纷避让开去,聚集到了街上的其他地方,或是走进了广场对面的“完美午餐厅”。显然,那位售票员并没有夸大当地人对印斯茅斯以及印斯茅斯住民的厌恶情绪。稍后不久,一辆极其破旧肮脏的灰色小公共汽车嘎啦作响地沿着斯台特路开了下来,转了个弯,停在了我身边的路沿上。我立刻便感觉到这就是我等的那辆车;而挡风玻璃上那张字迹略显模糊的招牌“阿卡姆——印斯茅斯——纽伯里波特”很快就证实了我的猜想。 + +车上有三个乘客——他们皮肤黝黑、衣冠不整、面色愠怒、样子显得有些年轻——当车辆停下来后,他们笨拙蹒跚地走了下来,开始一声不响、几乎有些鬼祟地走向斯台特街。接着,司机也走了下来,在我的注视中走进药店买了些东西。我意识到这就是售票员口里提到的乔·萨金特;然而就在我进一步注意到任何细节之前,一股自发而成、既无法抑制也无从解释的厌恶情绪在我心头扩散开去。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当地人不希望搭乘此人拥有并驾驶的公共汽车,也尽可能不去拜访此人以及他同族所栖身的地方,委实是一件极其自然而然的事情。 + +接着,司机走出了商店。我开始更加仔细地留意他,试图找出那种令自己觉得邪恶的感觉来自何处。他是个瘦削的男人,弯腰佝偻,接近六英尺高,穿戴着破旧寒酸的平民装束以及一顶边角有些磨破的灰色鸭舌帽[注]。他的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但如果没注意那张阴沉而又毫无表情的面孔,单单只看到此人脖子两侧模样古怪、深深下陷的皱褶,很容易让人高估他的年纪。那个人的头很窄,一双鼓胀突出而且灰白暗淡的蓝色眼睛似乎永远不会眨眼一般,鼻子扁平,前额与下颏均向后收缩,还长着一双似乎没有发育完全的耳朵。他脸上那张厚实的长嘴唇周围与毛孔粗大、颜色浅灰的面颊上几乎没留任何胡须,只有一些稀疏的黄色头发小块不规则地散布卷曲着;在某些地方面孔似乎不规则得有些古怪,就像表皮是因为某些皮肤病而剥落了一般。他的双手很大,布满了血管,呈现出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青灰色。手指与手掌的其他部分相比短得有些引人注目,而且似乎总是卷曲向巨大的手掌中心。当他走公共汽车时,我留意到他的步态蹒跚得有些奇怪,而且脚掌也显得有些过分地巨大了。我越是注意他的双脚,我就越怀疑他是否真的能为自己的双脚买到一双合适的鞋子。 + +_[注:原文是golf cap,一种实际上和这边的鸭舌帽差不多的帽子。]_ + +这个人身上透着某种油腻的感觉,更增加了我的厌恶。他显然习惯在渔场码头工作或闲逛,因而身上带着许多那些地方特有的气味。我猜测不出他身体中流淌着怎样的外国血统。他的异状看起来并不像是亚洲人,波里尼西亚人,黎凡特人[注1]或是黑鬼,然而,我能意识到人们为何会感到怪异。我自己觉得,那更像是生物学上的退化而非外国血统。 + +_[注:地中海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一片区域。毗邻地中海。]_ + +当我意识到车上再没有其他乘客时,我感到有些遗憾。我不喜欢独自与这位司机一同上路。但当开车的时间明显接近时,我征服了自己的疑虑,跟着那个人上了车,并递给了他一元美钞,然后小声地嘟哝了一个词“印斯茅斯”。司机一言不发地找给了我四十美分,并奇怪地看了我片刻。我在车后方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过依旧与他坐在汽车的同一侧,因为我想在路上看一看陆岸边的风景。 + +最后,这辆破旧的老车伴着猝然一震发动了,在排气管喷出的一团蒸汽中喀拉作响地喧闹着穿过了斯台特街两侧的老旧砖房。我扫视着路边的人们,觉得他们都古怪地不愿注视这辆公共汽车——或者至少在避免望向它。接着,我们转向左侧,开上了大道,路线变得更顺畅起来。我们飞快地经过了共和国早期修建起来的庄严古宅与更加古老的殖民地时期农舍,经过了下格林低地与帕克河,最后开上了一段穿过海滨旷阔乡野、单调而又漫长的旅途。 + +那天的天气温暖而晴朗,但随着汽车不断前进,由沙地、芦苇与低矮灌木组成的风景逐渐变得荒凉起来。透过窗户,我看到了蓝色的水面与普拉姆岛的沙滩;而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驶离从罗利到伊普斯威奇的主干道时,我们还曾短暂地极度接近过海滨的沙滩。一路上看不到任何房屋;而依据公路的状态推断,我敢说很少有车经过这里。被风雨侵蚀的矮小电话杆上仅接着两条线路。偶尔,我们会穿过横跨在潮沟上的简陋木桥。桥下的潮水冲刷的沟壑深深地侵入进了陆岸深处,促进了这一地区的隔离与孤立。 + +有时,我会留意到一些已经枯死的树桩与矗立在流沙上、摇摇欲坠的基墙,同时回忆起过去在某本历史书上读到的古老故事,回忆起这里曾是一片肥沃而且移民密集的乡野。书上记载,当地的变化与1846年的印斯茅斯瘟疫一同到来,而那些头脑简单的民众都觉得这一切都与一股隐匿的邪恶力量有着某些阴暗的联系。而事实上,这是由于草率砍伐堤岸附近的林地而引起的水土流失现象,这种举动不仅剥离了土壤的最佳保护伞,而且还为风吹来的沙砾敞开了大门。 + +不久,普拉姆岛从视线里消失了,而我们左侧只剩下辽阔而空旷的大西洋海面。道路开始陡峭地向上爬去;我看着前方荒凉的山尖,看着那条车辙深陷的道路最终在山尖与天空交汇,然后我感到了一种古怪的焦虑与不安——就好像这辆公共汽车会继续向上爬去,完全抛下这个清醒正常的世界,最终与神秘天际和高空中的某些未知秘密融为一体。海水的气味带来了不祥的意味,驾驶那佝偻而僵硬的沉默背影与狭长的脑袋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憎起来。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脑勺和几乎他面孔一样没有什么毛发,只有一小撮分散的黄色毛发分布在粗糙的灰色头皮上。 + +接着,我们抵达了山尖,然后看到了那片铺展其后的河谷——绵延的峭壁一直延伸终结在金斯波特角,随后再转向安妮岬[注],而马奴赛特河从峭壁的正北方流入了海洋之中。在迷雾朦胧的远方地平线上,我只能隐约看见海角模糊不清的侧影,以及那座无数传说都曾提到的奇异古屋;但此刻,我的注意力却被就在自己下方不远处的景色给掳获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面对面地来到了被谣言笼罩着的印斯茅斯。 + +_[注:原文是Cape Ann,也可以翻译成海角安,而且的确是个海角,但是总觉得海角安怪怪的。]_ + +那是个绵延宽广、建筑密集的小镇,却透着一种望不见活物的不祥死气。林立的烟囱管里也只飘出了几缕轻烟。同时,在海平线的映衬下,三座没有刷漆的高大尖塔若隐若现地笔直挺立着。其中一座高塔的尖顶已经损毁崩塌,而这座高塔与其他那些塔顶上的钟面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敞开着的黑色大洞。大片拥挤在一起、松松垮垮的复折式屋顶与尖尖的山墙以一种令人不快地清晰姿态传达出满是虫蛀、破败不堪的感觉。而当公共汽车沿着下山的路逐渐接近城镇时,我能清楚看见有许多屋顶已经完全坍塌陷落了。那其中也有着一些乔治亚式的四方大宅——有着倾斜的屋顶,圆形的顶阁以及带栏杆的“寡妇望台”[注1]。它们大多远离水滨,其中一两座的建筑状态似乎还算正常完整。一条早已废弃、锈迹斑斑、杂草丛生的铁路从这些房屋间延伸出去,引向内陆,铁路两旁倾斜的电报柱上早已不见电线,另一些通向罗利与伊普斯威奇的老车道[注2]也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 + +_[注1:widow’s walks,一种在19世纪北美流行的露台结构。通常修建在屋顶高处,面海。由于传说海员的妻子会在露台上面眺望海面等待丈夫归来,因而由此得名。]_ + +_[注2:原文是 old carriage roads,似乎和carriageway是一个意思。]_ + +靠近水滨的区域衰败得最为严重,尽管我可以看见那一带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保存得相当完好的砖石结构建筑与一座位于建筑上方的白色钟楼——那好象是一座工厂。海港里淤塞满了沙子,外面还围着一段古老的石头防波堤;接着,我渐渐从防波堤上分辨出几个微小的身影——那是几个坐着的渔夫,防波堤的尽头有一堆废墟,似乎是过去某座灯塔留下的基座。这道屏障的内侧形成了一条沙嘴[注],我能看见沙嘴上有着几座破旧的小屋、一些泊岸的小渔船以及散布的虾笼。河流翻滚着经过带钟楼的建筑,然后转向南方,在防波堤的尽头流进了海洋里——这处河口似乎是海港里唯一的深水区。 + +_[注:一端连接陆地,另一端延伸入开扩海域中的堆积地貌,通常由沿岸泥沙流输移、堆积而成,大部分已经高出海面。]_ + +码头残留下的遗迹随处可见——它们自滨岸上延伸突出,指向海中,末端坍塌成一堆难以分辨的腐烂废墟。那些位于南面最远处的码头似乎腐烂得最为严重。尽管正值涨潮,我依旧可以在遥远的海面上瞥见一条稍稍高出水面的黑色长线。它透着一种古怪而又难以察觉的险恶意味,而我知道,那就是恶魔礁。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心中的厌恶与排斥似乎掺进了一些细微而又奇怪的向往感觉;而古怪的是,我发现这种暗示似乎比那些主要的印象更加扰人。 + +我们在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并且在之后不久便开始经过那些不同程度废弃毁坏的荒废农场。接着,我注意到了几座依旧有人居住的房子——这些房子的破旧窗户里塞满了破布,满是垃圾的庭院周围扔着贝壳与死鱼。有一两次,我看见了一些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人在贫瘠的园地里劳作,或是在满是鱼臭味的沙滩上挖蛤蛎;也看见几群肮脏不堪、如同猴子一般的孩童在满是杂草的门阶附近玩耍着。不知为何,这些人看起来比那些阴森凄凉的建筑更加让人不安——每一个人的动作与面孔中都有着某种古怪,虽然我无法确定为何古怪,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却本能地厌恶这些异状。有一会儿,我觉得这种典型的体形暗示了某些我之前见过的图像,也许是在书中,或是在某种特别恐怖或悲伤忧郁的气氛里;但是这种类似回忆的感觉很快便消散了。 + +当汽车行驶到低处的时候,我开始在这种反常的死寂中听到远处传来规律的瀑布水声。东倒西歪、没有上漆的房屋逐渐变得密集起来,排列在道路的两侧,显露出比我们身后风景更具城市风格的痕迹。前方的景色收缩成了一片街景,在有些地方我能看见一些痕迹说明过去曾存在有鹅卵石铺设的街面与砖块修砌的人行道。所有的房屋显然都已经荒废了,偶尔房屋间还有些缺口,而立在其中遥遥欲坠的烟囱与地窖墙面还在诉说着那些业已坍塌的建筑。一切事物上都弥漫着人们能想象得到的、最为令人厌恶的鱼腥味。 + +很快我便看到了十字路口与岔道;那些位于左侧的道路通向那些未加铺设、破败衰落、污秽不堪的滨岸地区,而右侧岔路上的街景却依旧显露着过往的显赫与繁华。直到这时,我依旧没在城镇上见过任何人,但却遇到了一些迹象显示的确有稀少的居民生活在这里——我偶尔能看到被帘子遮挡起来的窗户,有时还有能看见一辆停在街边的破烂汽车。渐渐地,铺设过的公路与人行道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大多数房子依旧相当古老——都是些十九世纪早期的砖木结构——但它们显然得到了恰当的修缮,依旧适宜居住。而作为一个业余的古物研究者,置身在如此丰富而又一尘不变的往日遗迹间,让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嗅觉上的嫌恶与那种险恶、反感的情绪。 + +但当我抵达目的地前,却对一处地方充满了非常强烈的厌恶情绪。公共汽车在路上经过了一处空旷的广场,或是道路四下散开的地方——那儿的两侧都耸立着教堂,街道中央还有这一个圆形绿地留下的凌乱遗迹——而在右侧岔道的路口上,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立柱礼堂。这座建筑外墙刷着的白色油漆已经变成了灰色、并且大多业已剥落。建筑山墙上黑色与金色的招牌也已褪色,我只能困难地辨认出“大衮密教”的字样。这就是那座被污秽异教占据的前兄弟会大厅。当我尽力解读这些铭文时,我的注意力被街对面那座有裂缝的大钟发出的刺耳声响给打搅了,于是我飞快地转向了自己座位这一侧的窗户,向外望去。 + +钟声自一座修建着矮塔的石头教堂上传来。这座教堂的建造时间显然要比这里的大多数建筑都要晚。它遵循着一种笨拙的哥特式风格修建而成,有着一个高得不合比例的基座与装着百叶窗的窗户。虽然我所望见的这一侧钟盘指针已经丢失,但那一声声刺耳的钟声告诉我,此刻已经是十一点整了。接着所有关于时间的念头都被一副突然出现的景象给冲散掩盖了。那是一幅极为尖锐强烈同时又恐怖得难以言表的景象,在我真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就已经牢牢地摄住了我的心神。教堂地下室的门当时敞开着,露出内部长方形的黑色洞口。而当我望过去的时候,某个东西经过,或者似乎经过了那里面的黑暗;这个东西在我的脑里烙下了一个短暂却如同梦魇般的印象,虽然我无法从那东西上发现一丁点让人恐惧的地方,但这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令人疯狂与崩溃。 + +那是个活物——自从进入城镇完整部分后,除了司机之外,这是我看见的第一个活物——倘若我当时的情绪稍稍稳定一点,我绝不会从那东西身上发现任何令人恐惧的东西。在片刻之后我便意识到,那显然是位牧师;他穿着某些非常奇怪的教服——应该是大衮教团在调整了当地教堂的祭拜仪式后引入的新服饰。不过,在第一时间便抓住我的潜意识,并且为我带来一丝奇异恐惧的东西还是他头上那只高大的饰冠;那个东西与前一天晚上蒂尔顿小姐向我展示的头冠简直一模一样。它触发了我的想象力,让饰冠下方那张看不清楚的面孔与穿着长袍蹒跚而行的身形多添了一份无可名状的不祥感觉。但我很快意识到,这并不能解释我为何会那些好似记忆般的邪恶感觉而感到一丝战栗。一个当地的神秘教团在他们内部选用一种因为某些古怪原因——或许是由于某些无主宝藏——而为社区居民广为熟悉的独特头饰不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 +之后不久,我便看见人行道上零星出现了几个模样让人嫌恶的年轻人——那之中有单独的行人,也有两三个一伙沉默寡言的小群体。那些行将倾塌的房屋底层偶尔会开着商店,挂着肮脏破旧的招牌。而当汽车摇晃着前进时,我还看到了一两辆停在路边的卡车。瀑布的水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久之后,我便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相当深的崖谷。崖谷上横跨着一座带有铁栏杆的宽敞公路桥,而桥的另一面铺展着一座广场。而当公共汽车叮当作响地开上桥后,我开始向两侧张望,注意到一些修建在草地断崖边缘与稍远地方上的工厂建筑。下方峡谷深处的流水相当充沛,我能在右侧上游看见两座奔腾的瀑布,而左侧下游还至少还有一座瀑布。这个时候,水流的声响已经变得颇为震耳欲聋了。接着,我们越过了河谷,开进了巨大的半圆形广场,然后驶向右侧,停在了一座有着圆形屋顶的高大建筑正面——建筑上残留着一些黄色的油漆,以及一个已经部分磨去、宣称它是“吉尔曼旅舍”的招牌。 + +我很欣慰地逃下了那辆汽车,并且立刻准备将自己的手提箱寄存进那间寒酸的旅馆大厅里。我只看见一个人——那是一个较为年长的男人,并没有我一直提到的那种“印斯茅斯长相”——不过,我不打算向他询问任何困扰着我的问题;因为我还记得那些据说是发生在旅馆里怪事。相反,我闲逛着走进了广场。这时候,公共汽车已经离开了广场,而我开始细致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来。 + +在铺砌着鹅卵石的大广场一侧是笔直的河道;而另一侧则被大约1800年那个时期修建起来的斜顶砖石结构建筑围了个半圆。几条道路从广场出发分别辐射向东南、南方与西南。路灯又小又暗——全都是低功率的白炽灯——让人觉得阴沉沮丧。虽然我知道晚上的月亮会很明亮,但我仍旧很高兴自己计划在入夜前离开这里。这里的建筑物状况还算不错,其中包括了大约一打正在营业的店铺;其中有一家由国立第一连锁店[注]开设的杂货铺,其他还有一家午餐餐馆,一家药店,一家鱼类批发商店——另外在广场最东面靠近河边的地方还有一家同样的店铺——以及镇上唯一一家工厂的办公室——马什精炼公司。我还能看见大概十个人,以及四五辆零星停在周围的汽车与卡车。不必说,这就是印斯茅斯的镇中心了。往东我可以瞥见海港的蓝色风光,以及那三座在着海蓝色映衬下、象征着过去曾风光美丽的乔治亚式尖塔的破旧遗迹。而在河的另一面靠海岸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座白色的钟塔,我觉得那下面应该就是马什精炼厂的所在地。 + +_[注:the First National chain]_ + +出于某些原因,我决定先去连锁杂货店打听些消息,毕竟那里的员工不太可能是印斯茅斯的本地人。店里仅只有一个大约十七岁的男孩负责,而我很高兴地注意到他相当开朗友善,肯定能提供一些让人愉快的消息。他似乎极端地渴望交谈,而我很快便意识到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里的鱼腥味,也不喜欢生活在这里的鬼祟居民。任何外来者的话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他来自阿卡姆,眼下寄住在一个来自伊普斯威奇的家庭里,并且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回家乡看看。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他在印斯茅斯工作,但是连锁店将他调到了这里,而他不希望放弃这份工作。 + +他说,在印斯茅斯没有商会和公共图书馆,但我能在周围逛一逛。我过来时经过的那条街就是费德诺街。那条街的西面有些还算不错的老式住宅街道——像是百老街,华盛顿街,拉斐叶特街和亚当斯街——它的东面则是滨岸区的贫民窟。沿着中心大道走下去,我能在这些贫民窟里找到那些乔治亚风格的老教堂,不过它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废弃了。在临近区域走动时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显眼——尤其是河流以北的地方——因为这儿的人大多阴郁愠怒,充满敌意。过去,甚至会有些陌生人从此失踪不见了。 + +这儿的某些地方对外人来说几乎算是禁地,为此他花了不小的代价才了解到这一情况。例如,外人不能在马什精炼厂周围长时间逗留,或是在任何一座依旧在使用的教堂周围徘徊,更不能新格林教堂中的大衮教团大厅周围闲逛。那些教堂都非常古怪——其他地方的各个教会都竭力否认、排挤这儿的教堂,而且这些教堂里也采用了某些最为古怪的仪式与教服。他们的教义既异端又神秘,其中暗示人们可以通过某些奇迹般的转化进而在俗世里获得——某种程度上——不朽肉体。引导年轻人的牧师——阿卡姆镇,卫理公会亚斯立教堂[注]的华莱士博士——曾郑重地告诫他不要加入任何印斯茅斯当地的教会。 + +_[注: Asbury M. E. Church ]_ + +至于印斯茅斯的居民——年轻人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们。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地穴里的动物一样鬼鬼祟祟极少被外人看见,而外人也很难想象他们在断断续续、随意散漫的打渔工作之余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也许——根据他们消耗私酿的数量来看——他们会像是醉鬼一样躺着度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他们似乎因为某种团体关系与共识而被闷闷不乐地联合在一起——鄙视排斥着整个世界,仿佛他们已经进入了其他更加美好的永恒领域一样。他们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永不眨眼的、也从未有人见过曾闭合上的圆瞪双目——的确十分让人惊骇;而他们的嗓音也很令人作呕。在晚上听他们诵念圣歌绝对是一段可怕的经历,特别是在他们的主节日或是复兴日时——每年两次,分别在四月三十日与十月三十一日[注]——尤为如此。 -生活在波士顿的居民——或者那些居住在其他地方但却留意相关新闻的读者——恐怕很难忘记发生在卡伯特博物馆里的怪事。报纸新闻把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木乃伊与那些与这具木乃伊关系密切、且年代久远的骇人谣言,以及在1932年风行一时的病态兴趣与狂热崇拜,还有那年12月1日发生在两个闯入者身上的可怖结局全都联系在了一起,将它们看作一个难解的谜团,并将它与那些历史上的著名谜局相提并论——像这样的谜团会如同民间故事一般世代相传,并会围绕其衍生出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猜测与推论。 +_[注:二者均为西方著名的与女巫活动有关的节日,分别为沃尔帕吉斯之夜(4.30,五朔节前夜)与万圣夜。]_ -同样,某些蛛丝马迹似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当局在阐述这一系列恐怖至极的事件时,刻意掩盖了某些非常重要同时也骇人得难以言说的东西。在这些令人不安的暗示中,最早出现的当属有关那两名死者的报导——人们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情况被非常唐突地删减忽略了——此外,跟进的报导也没有提及博物馆随后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厅、进行加工修饰的古怪举动。通常来说,这样的新闻应该会有所提及才对。而让人们更觉惊讶的是,那具木乃伊此后再也没有被重新放回展览柜里。甚至在举行专业的标本剥制展览时,馆方声称那具木乃伊严重腐坏,已不适再度展出的借口看起来也极为苍白无力。 +他们非常喜欢水,也经常在河流与海港里游泳。游去魔鬼礁的竞赛非常普遍,能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能从事这种辛苦的运动。回想起来,公开能看见的都是些相当年轻的人,而这些人中的最年长者模样一般也最为丑陋邪恶。如果有什么例外,那绝大多数都是那些面貌没有异状的人,像是旅馆里的老员工。人们也在猜测生活在这里的年长居民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猜想那种“印斯茅斯长相”是不是一种具有潜伏性的奇怪疾病——会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发展显现出来。 -身为这间博物馆的馆长,我自然能够揭露出所有被掩盖的事实,但在有生之年里,我都不会再去提起它们。某些关系到这个世界乃至这个宇宙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大多数人知道为好。我不会违背我们——包括博物馆员工、医生、记者与警方——在那段恐怖时期里一致认定的这一信念。然而,考虑到这些事情在科学与历史研究中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意义,似乎也不应该将它完全掩盖下去,不留丝毫痕迹——因此,我为那些严肃慎重的学者留下了这份叙述。我会将它与各种各样待我死后需要进行检查与核实的文件放在一起,将它的命运交给我的遗嘱执行人去考量。上个星期遇到的某些威胁与其他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情让我相信自己——与博物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正处在某种危险之中;我们已招来了几个秘密教团的敌意——这些分布广泛的神秘教团中不仅有亚洲人与波西尼亚人,还有混杂了其他一些神秘的狂热信徒——所以,可能不久之后就需要我的遗嘱执行人来展开工作了。 +当然,只有非常罕见的疾痛才能让一个成年个体在肢体结构上发生如此剧烈而彻底的变化——这种畸变甚至包括像是头骨形状这样骨骼方面的变化——但是,整体来看,这种外貌绝不会比这一疾病外在的可见特性更闻所未闻、更令人困惑。年轻人同样暗示说,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任何真实的结论都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从未有外人亲自结识过一个当地人——不论他在印斯茅斯居住了多久。 -[遗嘱执行人补注:约翰逊博士于1933年4月22日突然、颇为离奇地死于心力衰竭;同月中旬,博物馆的标本剥制师[注]温特沃思·莫尔失踪;同年2月18日,在该事件中主导并指挥进行解剖工作的威廉·迈诺特医生在暗处被人刺伤,并于次日死亡。] +年轻人言辞凿凿地告诉我,某些地方还锁着许多比那些能看到的、最可怕的行人更加恐怖的怪人。人们偶尔会听到极为奇怪的声响。传说那些位于河流以北、行将倾塌的水滨屋舍下连接着许多隐匿的隧道,因而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杂院,圈养着那些无人见过的畸形怪胎。几乎不可能说清楚这些人身体里流淌着怎样的外国血液——如果真地有什么外国血统的话。偶尔,当政府的官员以及其他外部世界的访客来到镇里的时候,他们会刻意将某些特别地让人憎恶的畸形藏起来。 -_[注:将动物皮张连同上面的毛发、羽毛、鳞片等衍生物一同剥下,然后往其中填充特殊物质,制成标本的工作者。]_ +我的消息来源说,向本地人询问任何有关印斯茅斯的事情都是毫无用处的。唯一可能开口的是一个模样普通、非常年长的老人。他居住在镇子北缘的贫民居里,平时常在周围走动,或是在消防站周围闲逛打发时间。这个老人名叫扎多克·艾伦,已经有九十六岁了,不仅是镇里闻名的酒鬼,头脑还有些不清楚。他是个古怪而鬼祟的家伙,时常会回过头去往后张望,像是害怕什么东西。在清醒的时候,没人能劝服他对陌生人开口。不过,要是给他一瓶最爱的毒药,他绝对无法抗拒;而酒精一旦下肚,他就会支离破碎地吐露出记忆中某些最为令人惊骇的东西。 -我想,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真正开端始于——早在我担任馆长之前的——1879年。那年,东方航运公司将一具恐怖而又令人费解木乃伊送到了博物馆里。它的发现过程古怪得不可思议,充满了险恶的意味;因为它来自一座来历不明同时也古老得难以置信的地穴,而这座地穴则座落在太平洋海床中一小块突然抬升隆起的土地上。 +不过,从他那里拿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他口中的故事既疯狂又荒诞,全都是些片段的话语,暗示着不可能的奇迹与恐怖——而这些故事唯一的来源只能是他自己脑中混乱的想象。从未有人相信他,但本地人依旧不喜欢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向陌生人胡言乱语;被人看见跟他搭讪,也不是件很安全的事情。兴许,某些最为疯狂的流行谣言与谬见就是从他那里发展流传出来的。 -1878年3月11日,当波江座货轮从新西兰的惠灵顿港驶向智利的瓦尔帕莱索时,船长查尔斯·韦瑟比发现了一座没有标注在任何航海图上的新岛屿。这座新岛屿明显是由于火山作用而形成的。它非常突兀地耸立在海面上,像是一个截去了顶角的圆锥。船长韦瑟比率领了一只登陆队登上了这座岛屿——一路上,他们注意到崎岖的山坡上有着大量因为长期浸没海底而留下的痕迹。而当登陆队抵达岛屿顶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些新近造成的破坏——像是由一场地震引起的。散落的碎石之中有着大量显然经过人工塑形的石头,而在经过短暂的检查后,他们发现这里曾修建这着某些极其巍峨雄伟的史前巨石建筑——在太平洋中的某些小岛上也发现过类似的建筑——对于考古学来说,它们是一个永恒的谜团。 +几个生活在这里却并非是本地人的居民不时会提到自己瞥见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东西,但在老扎多克的古怪故事与那些畸形难看的居民面前,无怪乎这种奇怪的幻觉会变得如此流行。没有任何一个非本地人会在外面待到很晚的时间,人们普遍有一种印象,认定这不是非常明智的举动。此外,户外的街道也极其可憎的阴暗。 -后来,那些水手走进了一座非常巨大的石头地穴——根据他们的判断,这座地穴原本应该被掩埋在地底深处,并且是某一座更加宏伟的建筑当中的一部分——而他们后来发现的那具可怖骇人的木乃伊就蜷缩在这座地穴的角落里。地穴四周墙面上的雕刻以及其他一些因素让水手们在短时间内陷入了极度恐慌的境地,可在这之后,尽管触碰这具木乃伊只会让他们感到恐惧与恶心,但这群登录队员依旧鬼使神差地将它搬运到了船上。发现尸体的时候,近旁还有一个由未知金属铸成小圆筒——仿佛它曾被塞进了尸体的衣服里。圆筒里有一卷蓝白色的薄膜,和那个圆筒一样,这卷膜状物的性质也完全未知,但是薄膜上用无法辨识的灰色颜料书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此外,在地穴那旷阔的巨石地板中央还有一些迹象表明那儿曾有一道活门,但登陆队却没有足够有力的设备去推动它。 +至于生意方面——鱼类资源丰富到了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是本地人在这方面的获利却变得越来越小了。此外,价格不断跌落,而竞争却日趋频繁。当然,镇子上真正的产业还是精炼厂,他们的商业办公室就在广场上,仅距我当时站着的地方有几个门面的距离。没人见过老人马什,但偶尔会有一辆紧关车门、拉上帘子的汽车开进工厂里去。 -当时刚刚建立起来的卡伯特博物馆注意到了罕有的几条有关这次意外发现的报导,并立刻开始了索取那具木乃伊与圆筒的程序。皮克曼馆长以个人名义去了一趟瓦尔帕莱索,并在那里雇了一艘纵帆船,试图出海搜寻那座发现了这些东西的地穴,但最终却无功而返。航海记录中所提到的那个位置上空无一物,唯一清晰可辨的只有绵延无际的辽阔海面;这让搜寻者们意识到地震——这股之前将小岛高高推出海面的力量——再度将小岛拖回了那片它已沉寂过无穷岁月的深水黑暗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扇无法打开的活门所下掩藏着怎样的秘密。然而,岛屿上找到的木乃伊和圆筒却保留了下来——前者甚至被当作展品,于1879年11月上旬被摆放进了博物馆的木乃伊厅里。 +至于马什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有着各种各样的谣言。他曾经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而且人们传说他至今还穿着爱德华七世[注]时代流行的长袍华服——不过这些华服为遮掩某些残疾缺陷而做了修改。他的儿子们已经正式接管了广场上的办公室,但最近他们也逐渐淡出的人们视线,将诸多事务留给了更年轻的一代。他的儿子与女儿们逐渐变得非常奇怪,尤其是那些年长的;据说他们的健康状况也开始每日愈下。 -卡伯特考古学博物馆是一间几乎没有任何名气的小型机构,专业从事古老与未知文明残留遗迹的收集工作,并不属于艺术博物馆的范畴。它位于波士顿市高档住宅区灯塔山地段的中心——就在弗农山大道上靠近乔伊街的地方——博物馆过去曾是一座私人府邸,改作为博物馆后又在后方加盖了一间侧厅。在过去,周围那些朴实无华的邻居们曾一度以这座博物馆为荣,但最近发生的可怕怪事却让它背上了不受欢迎的狼藉声名。 +_[注: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_ -这座宅邸由布尔芬奇[注1]设计,于1819年落成。而博物馆的木乃伊厅就安设在建筑的二楼西侧——许多历史学家与人类学者都认为这里有着全美国最丰富的木乃伊收藏,事实上他们的确有充分的理由作出这种结论。这里保存着各类典型的埃及木乃伊样本——从最早的塞加拉[注2]标本,到八世纪科普特人[注3]最后试图延续古埃及传统而制作的干尸;除此之外,大厅里还保存着其他文明制作的木乃伊,例如不久前在阿留申群岛上发现的古印第安人干尸;还有考古学家掘开满是废墟的灰烬后,在悲惨的空洞里找到的、包裹在灰泥中的庞贝人;以及世界各地在进行开矿与其他挖掘工作时偶然寻获的天然木乃伊——死亡来临前的最后挣扎让它们以一些非常怪诞的姿势被埋葬了起来,也让它们中的一部分看起来颇为令人讶异——总之,任何能想象到的此类事物博物馆里都有收藏。当然,在1879年的时候,木乃伊厅的收藏要远不及现在这样丰富;可是,即便如此,当时的馆藏依旧非常可观。但是,那具在水手们登上短暂露出海面的小岛后、从巍峨的古老地穴中找到的骇人遗物却一直都是这间展厅里最引人注意的亮点与最不可思议的谜团。 +马什有一个女儿——那是个遭人厌恶的女人,长的一副爬虫般的模样——常穿戴着大量怪异的首饰,而这些珠宝显然与那个古怪的饰冠有着同样的异国风格。年轻人告诉我,他曾见过那些首饰好几次,并且听说它们出自某些秘密宝藏,海盗或恶魔的宝藏。修道士——或牧师,或者他们如今的称呼——也穿戴着这类装饰当作头饰;但平常人很少留意它们。那个年轻人没见过其他类似的首饰,但有谣言说,印斯茅斯镇上有很多同一类的珠宝。 -_[注1:查尔斯·布尔芬奇,1763-1844年,美国建筑师,是早期美国国会大厦的建筑师。]_ +马什家族与镇子上另三家大户名门——维特家族,吉尔曼家族以及埃利奥特家族——全都是些深居简出的人。他们住在华盛顿街的宽大宅子里。据说有些房子里还偷偷窝藏着某些尚还活着、但其面貌却严禁被外人看见的同族;而家族早已对外宣称这些人已经死亡,并且在政府部分进行了登记备案。 -_[注2:Sakkarah,埃及境内一个古代大型墓地,自埃及第一王朝起即有贵族在此下葬。其境内有全埃及最古老的金字塔 。]_ +由于许多街道标志已经不见了,年轻人帮我画了一张简陋但却丰富而仔细的地图指明了镇子上的几个重要地点。经过短暂地研究,我发现这张地图很用作用,并在万分感谢后将它装进了口袋。由于路上看到的唯一一家餐馆脏乱得令我生厌,所以我在杂货店里买了许多奶酪脆饼与姜片以对付接下来的午餐。我决定,自己要沿着主要街道走一走,与可能遇到的非本地人谈一谈,然后赶上八点的班车前往阿卡姆。我意识到这个镇子提供了一个重要而夸张的例子反映了社会衰退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我并不是个社会学家,所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各种建筑物上。 -_[注3:Coptic,这个词其实是由于几种文字间转译而产生的误会,它最早源于希腊语中的Aegyptus,就是指罗马统治下的埃及。目前已泛指埃及人,尤其是古埃及人与其他外民族逐渐融合后产生的新民族。]_ +于是,我沿着印斯茅斯那狭窄而又光线阴暗的街道,开始了系统却有些迷惑地探索。穿过桥后,我走向下游咆哮着的瀑布,紧贴经过过了马什精炼厂——工厂里古怪地没有发出任何生产时间应有的噪音。这座建筑矗立在陡峭的河岸上,紧邻着另一座桥与街道汇聚的开阔场地——我觉得这可能的最早的镇中心,在独立战争后才转移到了现在的镇广场。 -这具木乃伊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所属民族不详。死者保持着一种蜷缩起来的古怪姿势。他的脸被爪子一般的双手半掩着,下颌突出向前,皱缩的面孔上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神情——鲜有观看者在面对这样骇人的神情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死者的双眼紧闭着,眼睑紧紧地盖在鼓胀凸出的眼球上。它的脸上还留有一点点头发与胡须,而所有的毛发均变成了晦暗的中性灰色。尸体的质地介乎革质与化石之间,让那些试图研究它是如何防腐保存的专家们颇为费解。它身上许多地方都被岁月与腐朽逐渐磨蚀了。此外,某些奇怪织物的残片依旧紧紧地粘附在尸体上,而且这些破片上还隐约留有着一些陌生的图案。 +我从中心大道的桥上再度横跨过了河谷,接着走进了一片完全废弃的地区——不知为何,这地方让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堆堆行将坍塌的复折式屋顶组成了一道参差不齐却又奇妙古怪的天际线,而在这条天际线之上耸立着一座古老教堂的破旧尖塔——尖塔的塔顶已经倒塌,看起来阴森可怖。中心大道上的小部分房屋仍有人居住,但大多数都已被木板紧紧地封闭了起来。走下未经铺设街道,我看见许多荒废的小屋上都敞开着的黑色窗口,其中的许多都因为地基的下陷而倾斜到了危险、甚至不可思议的角度。这些窗户看起来了如此鬼怪可怖,甚至需要我鼓起勇气才能转向东面走向水滨地区。很显然,当房屋增多到足以构成一个完全荒废的城市时,一座废弃建筑带来的恐怖气氛将会得到几何——而非线性——式的膨胀。看到这些不见尽头的大道上充斥着空洞与死亡,想到这些相互关联起来的黑暗阴郁房间此刻已让位给蛛网、记忆与蠕虫,便会引起一种残存的恐惧与厌恶——哪怕最为坚定的理性信念也无法将之驱散。 -这具干尸会让人觉得无比恐惧与憎恶的原因似乎很难解释清楚。一方面,它会带给观看者一种难以捉摸又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让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古老与完全彻底的陌生,仿佛像是站在边缘俯瞰着黑暗而可怕的无底深渊一般;但最重要的还是它那张下颚突出、满是褶皱、半掩着的脸孔上残留着的恐惧神情——那是一种歇斯底里般的疯狂恐惧。当深陷在令人不安的神秘与徒劳无用的揣测中时,像这样无比强烈、甚至不可能出现在人类面孔上的神情会在不知不觉中将类似的情绪传递进参观者的内心。 +费希街与中心大道一样荒废,但不同的是,这里有着许多外形依旧完好的砖块与石头堆建起的仓库。而沃特街几乎就是它的复制品,不过这儿的建筑物间留着一些朝向海面的巨大缺口——那是过去曾修建着码头的地方。除了那些稀散分布在遥远防波堤上的渔夫外,我没有看见任何其他活物;除了海港里潮水的拍打声与马奴赛特河瀑布的咆哮外,我没有听见任何其他声音。这座城镇令我变得越来越紧张,甚至当我从沃特街大桥上返回时,不时鬼祟地向后张望。而根据镇子的草图,费希桥已经倒塌了。 -由于博物馆一贯避世孤立的风格与始终保持低调的策略,这件从某个早已失落的古老世界里残留下来的遗迹并没有像是“卡蒂夫巨人”[注1]那样引起大范围的轰动,可即便如此,它依旧迅速地在那些时常造访卡伯特博物馆、并且具有一定鉴别能力的学者中生产了一种不祥的名气。在上个世纪,粗俗浮夸的作风还没有像而今这样在学术界大行其道。自然,各式各样的学者都极力试图将这件让人恐惧的东西鉴定归类,但却从未有人获得成功。许多在学者之间广泛流传的理论都谈到了某个曾繁衍在太平洋地区的早期文明——像复活节岛上的雕像,还有波纳佩岛[注2]与南马都尔[注3]上的巨石建筑都可以认为是这一文明留下的遗迹;另一方面,那些学术杂志则罗列出了各式各样、时常自相矛盾的猜想——认为过去可能存在一块大陆,而大陆上的高山就是现在耸立在美拉尼西亚与波利尼西亚海域上的无数群岛。然而,分摊到这个假想中的、早已消失的文明——或大陆——上的资料却多种多样,千差万别,一时间让情况变得令人困惑与滑稽起来;不过,学者们仍能从某些流传在大溪地及其他岛屿上的神话中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异的相关暗示。 +河流的北面还有些凄惨生活的痕迹——沃特街上有正在营业的鱼产品打包作坊,四下里还能看见冒烟的烟囱与修补过的屋顶,偶尔还会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的声音,不时还能在阴沉的街道与未铺设过的小巷里遇见蹒跚而行的怪人——但我似乎觉得这比南面的荒废更加让人觉得压抑。一方面来说,这里的人要比那些镇子中央的居民更加可怖与畸形;以至于我好几次邪恶地联想起了某些极为奇异荒诞的东西——我甚至无法确定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毫无疑问,印斯茅斯居民所表现的异国特征要比那些生活在遥远岛屿上的岛民更加明显——或者,这种“印斯茅斯长相”是一种疾病而非血统特征,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地区或许还存在更加严重的病例。 -_[注1: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人类学骗局之一。1869年一支施工队在施工的时候挖掘出了一具身长3米的巨人石化体,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但随后证实该巨人由一名叫乔治·霍尔的纽约无神论者为了取笑一名基督教牧师而特别制作的赝品。]_ +可是,还有一件小事让我感到不安和恼怒——那些隐约听到的声音的源头实在有些异样。它们原本应该从那些明显居住着人的房间里传来,然而实际上,那些被紧紧封闭着的建筑物里传出的声音却最为大声。我听见了木头在嘎吱作响,活物匆匆走过,还有一些可疑的沙哑噪音;而我不安地想起了杂货店男孩所提到的那些隐蔽隧道。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正在想象那些发出这样声音的住户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在这一区域,我还没听到过任何话语,并且不可思议地有些害怕会听到任何话语。 -_[注2:Ponape,一座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小岛]_ +我仅仅在街上停顿了片刻,时间刚够自己看一看那两座分别位于中心大道与洽奇街上、漂亮而又破损的老教堂,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个水滨贫民窟。我下个目的地原本是新格林教堂,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容忍自己再度经过教堂里那个带着饰冠的修道士或牧师。此外,杂货店里的年轻人也曾警告过我,那座教堂,以及大衮教团会堂,都是陌生人不宜前往的地方。 -_[注3:Nan-Matol,波纳佩东部海岸的一座废弃的古城]_ +因此,我继续向北沿着中心大道走向马丁街,然后转进内陆,接着从格林教堂北面安全地横穿了费德罗街,进入了那片位于北百老街、华盛顿街、拉斐叶特街和亚当斯街临近区域、早已衰落的上层住宅区。虽然这些庄严而古老的大道看起来肮脏而杂乱,但它们那榆树荫下的尊荣华贵却并未完全褪色。一座座石头建筑吸引着我的视线,它们中的大多数全都衰老而破旧,在荒废的园地里被木板严实地围绕封闭起来。但每条街上都有一两座建筑显露出仍被使用着的迹象。华盛顿街上有一排大约四五座建筑依旧保存修缮得很好,还保留着照料得当的草地与花园。这些建筑中最奢华的那栋有着宽阔的阶梯花园——这些花园一直向后延伸到了拉斐叶特街上——我猜这就是精炼厂所有者,老人马什的家。 -于是同时,那只被细心保存在博物馆藏书室里的古怪圆筒,与装在它里面的那卷写满了陌生神秘符号的卷轴,也得到了相应的关注。毫无疑问,它们与木乃伊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因此,所有人都意识到,只要能揭开这两件东西所包含的秘密,那么那尊令人战栗的恐怖尸骨所包含的谜团便很有可能会迎刃而解。这只圆筒大约高四英寸,直径七分之八英寸,由一种古怪地闪着棱彩的金属制成——这种物质无法通过任何化学分析进行鉴定,而且似乎在任何反应物前均保持惰性。圆筒有着一个严密切合、由相同材质制作的盖子;筒身上有着一些雕刻出来的图案——显然带有装饰的性质,可能还有某些象征意味——而常见的图案似乎都遵循着某种古怪陌生、似是而非、难以描述的几何学原理。 +我没有在这些街道上看见任何活物,这让我怀疑猫和狗是不是全都离开了印斯茅斯。许多三楼与阁楼上的窗户都被严密地遮着,即便是在那些保存状况最为完好的建筑物中也是如此,这一情况也让我感到有些困惑与不安。这座满是死亡与陌生的寂静城市里似乎充斥着秘密与鬼祟,而我总是无法摆脱那种被监视着的感觉——仿佛一些圆瞪着、永不闭阖的狡诈眼睛仿佛埋伏在四周紧盯着我一般。 -而圆筒里装着的那只卷轴同样神秘莫测——那是一卷难以鉴定的蓝白色薄膜,卷在一只与圆筒材料类似的纤细金属杆上。薄膜完全展开后约有两英尺长。完全无法分析的灰色颜料所书写——或者说涂抹——下的巨大粗体神秘符号沿着一条窄线从卷轴的中央延伸向下;这些符号的模样与语言学家及古抄本学者们所知的任何文字体系都完全不同,尽管博物馆将它的副本发送给了相关领域中的每一个专家,却依旧完全无法解译它的内容。 +当我左侧的钟楼发出三点的钟声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座敲打出这些钟声的低矮教堂。沿着华盛顿街到河边,我看到了一片新地区——这是过去的工业区与商业区;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座工厂的废墟,然后有看到了更多废墟,还有一座老火车站的遗迹,以及右侧峡谷上的廊桥式铁路桥。 -的确,有少数几个在神秘学及巫术文献方面有着精深造诣的学者发现其中部分神秘符号与某些非常古老、晦涩的秘传文本中描述或引用的一些远古记号隐约有着些许相似之处——像是那本据说从终北之地流传下来的《伊波恩之书》;以及所谓的比人类更加古早的《纳克特抄本》;还有那本令人畏惧且早已查禁、由阿拉伯狂人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死灵之书》。然而,所有这些相似之处都充满了争议;由于学界普遍对神秘学方面的研究评价不高,所以博物馆当时并没有将这些神秘文字的副本转交给神秘学领域的专家传阅。倘若,那个时候他们真地这么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大有不同;事实上,任何翻阅过那本由冯·容兹所著的、令人骇然的《无名祭祀书》的读者都会立刻发现一些极具意义的关联。然而,在这个时期,这些读过这本可怖亵渎之书的人却极其罕见;而且,从杜塞尔多夫[注1]发行的原版(1839年)被查禁后,到1909年金色妖精出版社在删节后再版的布莱德维尔译本(1845年)[注2]发行前,这份文献的副本数量稀少得令人难以置信。事实上,当时没有任何神秘学者,或是远古秘传学识的研究者,注意到了这只古怪的卷轴,直到最近那些预示着最终恐怖的轰动性新闻大量爆发出来的时候,才引起了此类学者的关注。 +我面前这座不知名的桥上立着一张警示牌,但我依旧冒险穿了过去,再度回到了南岸有人迹的地方。鬼鬼祟祟、踉跄蹒跚的怪人神秘地盯着我来的方向,而那些更加普通的面孔则冷漠而古怪地看着我。印斯茅斯很快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我转往佩因路向着广场走过去,希望能在那辆还要等上许久的邪恶公共汽车正式发车前,随便搭上某一辆车前往阿卡姆去。 -_[注1:德国一城市]_ +这时,我看到了左手边摇摇欲坠的消防站,并且注意到一个穿着普通破旧衣服、脸颊通红、胡须浓密、眼睛水汪的老头正坐在消防站前的长凳上,与两个衣衫不整、模样却并不畸形的消防员在说话。当然,这就肯定就是扎多克·艾伦,那个疯疯癫癫、好酒如命的老头。而他口中关于印斯茅斯和印斯茅斯鬼怪的故事既不可思议又恐怖骇人。 -_[注2:原文为,Bridewell translation,Bridewell是一英国城市,据称《无名祭祀书》的德文版《Unausprechlichen Kulten》在这里被翻译成了英文版的《Nameless Cults》由于译者不明,故一直用地名做此版本的名称。]_ +----------- + +### III. + +肯定是某些反常的小鬼作祟——或是某些带有讽刺意味、来自黑暗隐匿源头的吸引——让我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许久之前我决心只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建筑上,甚至在当时,我正急着走向广场试图找一辆快速交通工具离开这座在衰败与死亡中不断溃烂的城市;但当我看到扎多克·艾伦时,一个新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犹豫地放慢了脚步。 + +那个年轻人向我保证过,这个老头除了嘟哝些疯狂、破碎、难以置信的传说外什么也不会做;此外他还警告过我,与他说话并不太安全——尤其是被本地人看到的情况下;然而这个年长的老人毕竟见证了这座城镇的衰落——其所保留的记忆也能一直追溯到那段还有海船出入往来、工厂依旧兴旺运营的早期时代——因此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用任何理由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毕竟,那些最为怪异与疯狂的神话传说时常也仅仅只是些基于事实衍生出的象征与寓言而已——况且,老扎多克肯定目睹了过去九十年来发生在印斯茅斯周边的所有事情。发作的好奇心盖过了理智与谨慎,在自己那年轻的自我主义怂恿下,我幻想着自己或许用粗酿威士忌从他那里榨出一些夸张而混乱的倾述,甚至还可能从这些故事里筛选出一段真实的核心历史。 + +我知道不能在这时候在这里与他交谈,因为那些消防员肯定会注意到我,并且会阻止我这么做。我觉得,我应该先弄一些私贩酒水——杂货店里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一个能买到许多这类东西的地方。然后,我要表现得随意一点,继续在消防站周围闲逛,并在他开始惯常的闲逛的时候与他碰上一面。年轻人说他非常焦躁不安,极少会在消防站附近坐上一两个小时。 + +我在埃利奥特街上靠近中心广场的一家肮脏杂货店背后轻易地弄到了一夸脱[注]威士忌,可是价钱并不便宜。在那儿等着我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肮脏的伙计,有一点儿那种眼睛圆瞪的“印斯茅斯长相”,不过行为举止倒是非常文明;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类偶尔出现在镇上、寻找乐子的陌生人——例如卡车司机、黄金买家之类——的行为举止。 + +_[注:美制夸脱大约是0.946升]_ + +再度回到中心广场上时,我发现幸运女神正站在我这一边;因为——当我绕过吉尔曼旅舍的角落,走出佩因街的时候——我一眼就瞥见了扎多克·艾伦那那高大、瘦削、衣衫褴褛的身形。按着原定的计划,我挥舞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酒瓶,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随后,当我转身进入韦特街,走向我能想到的最荒废的地区时,我发现他开始拖着步子渴望地跟在我的身后。 + +我根据杂货店里的年轻人所绘制的地图继续前进,走向南面那片我之前曾拜访过的、早已完全废弃的水滨地区。视线里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那些站在远处防波堤上的渔夫们;只要再往南走了几个街区,我便完全地脱离他们的视线,而在这之后,我只需在某个废弃的码头上找两个座位,就能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随意地询问老扎多克了。当我抵达中心大道之前,我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喘着气的微弱叫喊“嗨,先生”。于是我停了下来,让老头能赶上我的脚步,并继续发挥夸脱瓶里诱人的吸引力。 + +我们一同走到沃特街,然后转向南面,走进了无处不在的荒凉与疯狂歪斜的废墟当中。这时我开始试探他,却发现这个老头的口风比我想象的要紧。最后,我在摇摇欲坠的砖墙间看到了一处野草丛生、面向大海的缺口——靠近水边覆盖着苔藓的石堆提供了些尚能忍受的坐处,同时北面的一座仓库废墟遮也挡住了所有可能的视线。我意识到,这时一个用来长时间密谈的理想场所;因此我领着自己的同伴走下了小巷,在长着苔藓的石头上找到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死寂与荒凉的气氛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而鱼腥味也强烈的让人几乎无法忍受;但我决心不让任何事情妨碍到我。 + +直到这时,我还有四个小时用进行交谈——如果我打算赶上八点的公共汽车前往阿卡姆的话——因此我开始分给这个老酒鬼更多的酒精;同时开始享用起自己的廉价午餐来。我小心地分给他酒精,唯恐弄巧成拙,因为我希望从扎多克那里套出絮絮叨叨的醉话,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不醒人事的醉鬼。在一小时之后,他谨慎鬼祟的沉默寡言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但让我颇为失望的是他在依旧转移话题,绕开了任何有关印斯茅斯、以及它那被阴影遮罩的过去的问题。他嘟哝着时事,显示出在新闻报纸方面涉猎广泛、颇为熟悉的模样,而且非常倾向以一种乡村式的说教口吻来从哲学上分析这些新闻。 + +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担心自己那一夸脱的威士忌可能不够撬开扎多克的嘴,并且思索着是不是该扔下老扎多克再买一些酒回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机会却为我创造了一个靠提问一直无法打的突破口;气喘吁吁的老人在闲谈言语时突然有了转变,同时也令我倾身向前更加仔细地聆听起来。这时,我背对着满是鱼腥味的海面,但他却面对着大海,而某些东西让他眼神游离地盯着远处那一线低矮的恶魔礁——此时那片暗礁正显眼地、近乎令人着迷地耸立在波涛之上。那幅景象似乎让他颇不高兴,因为他开始咒骂出一连串低声的诅咒,但最后却以一种秘密的嘟哝与心照不宣的睨视结束了自己的咒骂。他弯腰低向我,抓住了我外套的领子,嘘声说出了某些绝不会弄错的话语。 + +“那就是所有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被诅咒的、一切邪恶汇聚的地方,深水开始的地方。地狱大门——陡峭扎进一个没有正常人能触碰到的海底[注]。老船长奥贝德犯下的事——他在南太平洋小岛上找到了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东西。 + +_[注:原文是a bottom no saoundin’-line kin tech,读起来大概是这个样子]_ + +“那时候,每个人都过得很糟。生意衰落,磨坊里没有客人——即便是新磨坊也没有——我们最好的居民在1812年战争时被一艘私掠船给杀了,或是与伊利兹号以及漫游者号[注1]双桅横帆船一同失踪了——它们都是吉尔曼家族的船。奥贝德·马什他还有三艘船在海上——双桅船哥伦比亚号,双桅横帆船海蒂号,还有三桅船苏门答腊女王号[注2]。他是唯一一个在太平洋上继续进行东印度航线贸易的人,不过直到二八年的时候,斯德·马丁的马来·普莱德号三桅船还出过海。 + +_[注1:原文是the Ranger snow,不知道snow是指什么。]_ + +_[注2:原文是Sumatry Queen,很多地方翻译成圣玛丽皇后号,但考虑到Sumatry可能是东欧人对Sumatra的发音问题]_ + +“没有什么人像是奥贝德船长——那个撒旦的老走狗!咳,咳!我还能记得他说过远方的地方,说那些去基督教会、和顺从背负重担的人都是蠢货。说他们应该像是印度[注]的居民一样去崇拜一些更好的神明——那些会回报人们献祭,给信徒带来鱼群的神明,那些会真正回应人们祷告的神明。 + +_[注:原文是Injies。看不出说的是哪里]_ + +“他以前的伙伴,麦特·埃利奥特,也说过不少类似的话,不过他反对人们做任何异教举动。他们说过一个位于奥大赫地[注1]东面的岛屿。那地方有许多石头遗迹,古老得任何人都不知道关于这些遗迹的事情,有些像是波纳佩岛[注2]和卡罗琳群岛[注3]上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上有雕刻出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复活节岛上的巨大雕像。那附近还有一个小的火山岛,上面有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雕刻和遗迹——完全被磨蚀掉了的遗迹,好象是在海里泡了很久,上面布满了许多可怕怪物的图画。 + +_[注1:Otaheité ,是大溪地过去的称呼。]_ + +_[注2:西太平洋的岛屿,上面有大量史前人工遗迹。]_ + +_[注3:西太平洋上的群岛。]_ - **II.** +“好吧,先生,麦特他说那些住在遗迹附近的当地人有抓不完的鱼,还有许多闪亮的手镯,护身符和头环,据说这些都是用某种奇怪的金子做成的,上面全是那种雕刻在相邻小岛上怪物——上面画着某些像是鱼一样的青蛙,或是像是青蛙一样的鱼,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就好像是人类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当地的土著也不知道在他们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鱼的——就算非常靠近的岛屿上打不到鱼的时候,他们依旧能捕到很多鱼。麦特觉得这事很奇怪,奥贝德船长也是。此外,奥贝德还注意到许多俊俏的年轻人一年年地不见了,而且当地也没有什么老人。此外,他觉得有些人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奇怪,就算是以卡纳克人[注]的标准来看也是。 -因此,这具可怖的木乃伊在博物馆里平静地度过了半个世纪。这段时间里,这件阴森恐怖的东西逐渐在当地有教养的波士顿人之间有了些许名声,但仅此而已;而那只小圆筒与里面的卷轴——在近十年毫无进展的研究之后——已完完全全被人们遗忘了。由于卡伯特博物馆一直低调保守,所以也没有什么记者或特稿作家想到进入这个平凡无事的地方寻找激起普通民众兴趣的材料。 +_[注:生活在新喀里多尼亚的土著]_ -但1931年春天,一笔稍微有些引人注目的买卖将博物馆推到了新闻栏的醒目位置——那年,博物馆买下了一些在法国阿维若行省[注1]那座恶名昭彰、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弗奥斯弗兰姆城堡[注2]废墟下的墓穴里发现的奇怪物件,以及几具被不可思议地保存下来的尸体——紧接着,媒体的大肆宣传侵入了安静的博物馆内。《波士顿支柱报》无愧于它“火速一线[注3]”的宗旨,立刻派来了一个周日特稿记者准备报导此事,并打算夸大其词地将整间机构大致描述了一番,一同衬填进新闻里;可这个名叫斯图亚特•雷诺兹的年轻人却偶然看到了那具无名木乃伊,并且发现它远比自己的主要工作——这些近期购得的货物——更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轰动。他知道查斯霍德上校[注4]以及路易斯•斯潘塞[注5]等作家曾就消失的大陆以及失落远古文明的问题做出过许多假设,而且他本人就非常喜好这些设想;所以这种偏好,加上一丁点一知半解的神智学知识,让雷诺兹对于任何太古时代的遗物——比如这具无名木乃伊——格外地留心。 +“最后是奥贝德搞清楚了他们邪教仪式的真相。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他开始是和土著交换他们身上那些像是金子一样的东西。然后问他们这些东西的来历,是不是能弄到更多东西,最后从他们的老酋长那里慢慢听到了整个故事——瓦拉基亚,他们这么叫那个酋长。除了奥贝德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黄皮肤的老魔鬼,但船长能够像是读书一样看懂其他人。哈哈!我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时更本没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会相信,年轻人——但是,看看你,你有一双奥贝德那样锐利、能读人的眼睛。” -_[注1:Averoigne,这是一个最早由克拉克•A•史密斯虚构的法国行省。他写了一系列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它的原型可能是奥维涅(Auvergne)]_ +老人的嘟哝声变得微弱起来。即便我知道他的故事只不过是些酒醉后的幻想,但他语调中那种诚挚而又可怖的不祥意味仍令我觉得不寒而栗。 -_[注2:原文是Château Faussesflammes]_ +“啊,先生,奥贝德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普通人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而且即便他们听说了也不会相信。似乎这些卡纳克人将许多年轻人和处女献祭给了一些生活在海底、类似神明的东西,然后从它们那里获得各种各样的恩惠。他们在那座有着古怪遗迹的小岛上与这些东西见面,而且那些关于半蛙半鱼怪物的图像就是这些东西的图像。或许真的有那样的生物,所以才有后来的美人鱼故事和绘画。它们在海床上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城市,而那座岛屿就是从海里拢上来的。似乎,岛屿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它们中的一些还生活在那些石头建筑里。卡纳克人就是这么知道它们生活在那下面的。它们打破局面后就立刻开始比划着和当地人沟通了,之后不久还达成了交易。 -_[注3:原文是hustling,是一个双关语。hustle这个词本身有“尽快达到某个地方,尽快完成某事”的意思,但在俚语里hustling又有“欺诈,在赌博中出千”的意思。]_ +“这些东西喜欢活人祭祀。在很久之前它们这样干过,但后来和陆地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不能说它们对那些活人祭品做了什么,我猜奥贝德也没热心问过这些事情。但是对于异教徒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困难时期,渴望地想要所有东西。他们会给那些海里的东西送固定数量的年轻人,每年两次——五朔节与万圣节的时候——尽可能地规律。也给一些他们雕刻的小装饰。那些东西同意回报给他们许多的鱼——它们将鱼从海里的四面八方赶过来——偶尔还会交换一些黄金一样的东西。 -_[注4:Colonel Churchward ,即James Churchward,1851~1936,出生于英国的神秘主义作家,发明家与工程师。他早年曾在太平洋地区旅行,并在1926年他75岁的时候出版了《The Lost Continent of Mu: Motherland of Man》,他在书中提到了一块存在太平洋的,被称为“Mu”的大陆。然而,这种学说至今无法得到证实。]_ +“啊,像是我说过的,那些土著会跑到火山岛上与那些东西见面——带着祭典上的祭品坐着独木舟划到岛上去,然后拿着它们带来的所有黄金一样的珠宝首饰折返回来。起先,那些东西不会去大的岛屿,但后来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似乎它们很喜欢和人们混在一起,并且会在重要的日子——像是五朔节和万圣节——里参加人们的祭典活动。你看,它们能在水下和水周围生活——他们管这叫两栖,我猜。卡纳克人告诉它们,如果其他岛屿上的人看到它们,其他岛屿上的人或许会想要消灭它们。但是它们说它们不在乎,因为如果它们乐意,它们能够消灭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没有画出特定符号——那种失落的上古者[注]曾画过的符号。不过,它们怕麻烦,所以当其他人到岛上的时候,它们会隐藏起来。 -_[注5:Lewis Spence,1874~1955,苏格兰记者,致力于关注苏格兰民间传说、不列颠神话以及亚特兰蒂斯传说,他曾发表过一系列的文章讨论关于亚特兰蒂斯的问题。]_ +_[注:原文为the lost Old Ones,为了避免混淆特此翻译]_ -对于博物馆来说,那位记者实在是个惹人厌烦的角色。他在博物馆里连续不断地问了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却并非全都足够机智聪明;此外,他还永无止尽地要求移动那些装在箱子里的东西,方便他能从许多不同寻常的角度拍摄取景。当进入地下室藏书间后,他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审视研究起那只奇怪的金属圆筒与里面的薄膜卷轴,从每一个角度拍摄下它们的影像,并且想办法为每一份由古怪神秘符号书写的文本拍下照片。同样地,他还希望查阅任何与远古文明及沉没大陆有关的书籍——坐在藏书室里花了三个小时留下记录各种笔记,直到他赶着前往剑桥[注]希望能看一眼怀德纳图书馆里那本被查禁同时也让人憎恶的《死灵之书》(如果图书馆真的许可他这么做的话)时才舍得离开。 +“当他们刚开始与那些蛤蟆一样的鱼做伴的时候,卡纳克人有些反感,不过后来他们学会了用新眼光看待事物。似乎人类也和那些水里的东西有着某些亲属关系——所有活着的东西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就能再度走回去。后来,那些东西告诉卡纳克人如果他们和自己混血,就会得到一些起初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小孩,但后来这些小孩会变得越来越像是它们,直到最后这些小孩会进入水中,加入那些海底里的东西。这非常重要,年轻人——他们会变成那些鱼一样的东西,进入水中,永远都不会死。这些东西不会死,除非它们被暴力给杀死。 -_[注:Cambridge,这里是指哈佛大学所在的剑桥城,怀德纳图书馆就是哈佛大学里的图书馆。当然那里保存有《死灵之书》是杜撰的。]_ +“唔,先生,似乎奥贝德后来知道那些岛民身上都流着那些深海怪物的鱼类血统。当他们长大后就会显现出来,他们会躲藏起来直到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水中离开陆地为止。有些会比其他人更加不正常,还有些永远无法完成变化进入水中;不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会按照那些东西所说的一样发生变化。有些婴儿生下来就像是那些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变化得比较早;不过也有些像人的偶尔会在岛上待到七十岁的时候,不过他们通常会在那之前就进入水中开始尝试性地旅行。那些去水里的人一般会经常回来,所以那里的人常可以跟自己的曾曾曾祖父说话,因为他们的曾曾曾祖父在好几百年,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离开旱地去水里生活了。 -四月五日,那篇文章被刊登在了《周日支柱报》上,并且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许多与木乃伊、圆筒以及那只写满神秘符号的卷轴相关的照片。《支柱报》佯装为了自己那些心智并不成熟的广大客户便利,特意用一种幼稚而又格外自以为是的风格记叙了所有的事情。从夸张、失实以及耸动视听等方面来说,这篇文章的确是那种能够挑动民众心中愚蠢、浮躁兴趣的东西——结果,七嘴八舌的人群开始蜂拥而至,盛况空前地挤进了庄严肃穆的走道,目光呆滞茫然地盯着一件件展品。 +“所有人都没有死掉的概念——除了是在与其他岛屿的居民乘独木舟打战,或是被当成祭品献给住在海底的海神,或是在他们能够进入水底之前被蛇咬、瘟疫、或是了什么急性病——不过单单只是看着这种变化发生,那在一段时间里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可怕。他们觉得自己得到和自己失去的一样好——我猜奥贝德在仔细想过瓦拉基亚的故事后,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瓦拉基亚是少数几个没有鱼类血统的人——他是贵族家族里的人,他的家族要与其他岛屿上的贵族通婚。 -不过,一同到来的也有一些机智聪慧、颇有学者风度的访客。尽管文章本身天真幼稚,但那些照片却吐露了部分实情——而且许多有着成熟心智与宽广学识的人偶尔也会看一看《支柱报》。我记得十一月份的时候曾来过一个非常古怪的访客——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缠裹着头巾、蓄有浓密胡须的男人。他面孔木讷,古怪地没有任何表情;笨拙的双手还套着滑稽的白色连指手套。此外,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不自然,像是费劲力气才能说出话来。这个男人自称“斯瓦米•查古拉普夏[注]”,并且留下了一个地址——那座房子位于肮脏的伦敦西区。这个怪人在神秘学领域的知识渊博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这张卷轴上那些神秘文字与某些存在于失落远古世界里的符号——某些他自称近乎直觉般知晓的符号——之间存在的相似之处似乎深刻而严肃地影响了他。 +“瓦拉基亚向奥贝德展示了很多与海底怪物有关的仪式和咒语,并且让他看了一些已经变得没有人形的村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带奥贝德见过任何一个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后来,他给了他一个用铅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做成的、很有意思的东西——他说这东西能在打渔的时候从任何一个有那些生物居住的地方捞上来。想要用它的话就将它扔进水里,然后配上合适的祷告与手势。瓦拉基亚愿意让这些东西分布到全世界,所以任何想要找它们的人就能找到一个巢穴,然后将它们带上来——如果它们愿意的话。 -_[注:Swami Chandraputra,Swami是梵语也有,大师、梵学家等意思,所以这个名字也可以翻译做“查古拉普夏大师”;此人实际上是用外星躯体返回地球的伦道夫•卡特。]_ +“麦特一点都不喜欢这事,他想让奥贝德离那个岛远一些;但船长急着想要发达,并且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从它们手里拿到黄金一样的东西,因此可以将这些东西派上特殊的用场。事情这么发展了好些年,奥贝德得到了很多金子一样的东西,足够让他在威特街那间老旧磨坊里开上一家精炼厂。他不敢将那些东西整件整件的卖,因为人们会问他问题。不过,他的船员能够得到一些,并且不时将它们转手倒卖出来,虽然他们发誓对此保持安静;他也让自己的女伴穿戴一些很像是人类首饰的珠宝。 -六月的时候,木乃伊与卷轴的名声已扩散到了距离波士顿非常远的地方,而博物馆也收到了神秘学家与神秘事物研究者从世界各地发来的询问以及索取照片的请求。对于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来说,这完全算不上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我们是一间科学研究机构,对那些狂热的梦想家毫无好感;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礼貌地回覆了所有的问题。这种一问一答式的回复带来了许多后果,其中之一便是新奥尔良的神秘主义者依蒂安劳伦•德•马里尼[注1]在他所编撰的《神秘学综述》上刊登了一篇颇为学术性文章;此文声称那只彩色圆筒上的某些古怪几何学图案,以及薄膜卷轴上的某些神秘文字,与冯•容兹那本被查禁的可憎《黑皮书》[注2],或者说《无名祭祀书》,里重现的某些有着可怖含义的象形文字完全一样。(而这些象形文字全都是从某些远古时期留下的巨石,或是狂喜的学者与狂信徒组成的隐秘团体所举行的仪式,上抄誊下来的)。 +“后来,到了三八年——我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奥贝德发现那些岛民在他出海的间隔里被消灭掉了。似乎其他岛上的居民听说了那里的事情,并且着手处理掉了这些事情。我猜他们肯定有那些古老魔法符号,就是那些海底怪物说它们唯一害怕的东西。说不定当一些小岛被大海抛出来,上面立着比大洪水还要古老的遗迹时,那些卡纳克人也会愿意冒险去看一看。那些虔诚的家伙——除了部分太大而没办法敲毁掉的遗迹外,他们没有在主岛和火山小岛上留下任何东西。在有些地方还撒着一些小时候——就像是护身符——上面有些类似我们现在称为卐字的符号[注]。或许那就是上古者的印记。岛上人都被消灭干净了,没有再找到任何黄金样的东西,周围岛屿的卡纳克人也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甚至都不承认那岛上曾经有过人居住。 -_[注1:Etienne-Laurent de Marigny]_ +_[注:原文是swastika ,似乎不论是左旋的卐和右旋的卍都是这一个词。]_ -_[注2:the Black Book]_ +“这事自然对奥贝德打击很大,尤其考虑到他的普通生意经营得相当糟糕。而且这事情对整个印斯茅斯都是个打击,因为在那段出海的日子里对船主得利润的事,船员们也相应地会得到部分的利益。大多数镇子周围的居民面对困难时期的时候就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不过事情真的很糟,因为海鱼的产量逐渐收缩了,磨坊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样。 -同时,德•马里尼还回忆起了冯•容兹的惨死——那还是1840年的事情,就连冯•容兹那本可怖的典籍也刚在杜塞尔多夫出版发行了一年——并且附注上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甚至显得有些可疑的信息来源。但最重要的是,他强调说,冯•容兹所提到的许多故事都与博物馆里的这些东西有着大量的联系——而且冯•容兹也正是用这些故事将自己再现出来的大部分可怖象形文字相互关联了起来。无法否认,那些明确提到一只圆筒与一张卷轴的故事清晰地表明它们的确与博物馆里的展览品有所关联;然而,它们是如此令人屏息地夸张荒诞——甚至包含了漫长得令人无法置信的时间跨度,以及某个失落的远古世界里的种种荒诞怪形——让人更容易去钦佩这些奇想,而非相信故事本身。 +“这个时候奥贝德开始诅咒人们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只知道对根本没有任何帮助的基督上帝祷告。他告诉他们,他认识一些人,那些人拜的神会回应祷告而且真正给予他们回报。他如果有足够的人能站在他这一边,他也许能获得一定的权力,带来许多的鱼和不少金子。当然,那些在苏玛丽皇后号上工作过、见过那个岛屿的人都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没一个人不着急着想要接近那些海怪——不过他们不知道奥贝德所说的他要某种影响力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们开始问他怎样才能让人们信仰它们,把它们召过来。” -民众肯定对这些故事极为赞赏,因为各种各样的杂志上都刊登着故事的副本。带有插图的文章一夜之间纷纷涌现在街头巷尾,讲述——或者自称在讲述——那些记载在《黑皮书》里的传说;详细说明那具木乃伊的恐怖之处;比较圆筒上的图案及卷轴上的神秘文字与冯•容兹的再现出的符号有何异同;并且纵情幻想那些最离奇古怪、最具轰动效应、最疯癫荒谬的理论与猜想。参观博物馆的游客数量短时间翻了三倍。有关这一问题的信件纷至沓来,数量之多甚至远远超过了正常水准——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显得空洞愚蠢、完全没有必要——这一情况也证明博物馆在极广的范围内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显然,对于那些富于想像的人来说,这具木乃伊以及它的起源甚至足以与经济萧条来带的影响相匹敌,成为1931年到1932年的主要话题之一。就我个人来说,这种狂热的轰动带来的主要结果便是让我亲自阅读了那本由冯•容兹编写、后经金色妖精删节出版的可怖典籍——在经过仔细阅读之后,我感到头晕目眩、嫌恶作呕,另一方面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目睹那未删节版本里的完整丑恶。 +这时,老人颤抖着,喃喃低语,滑进了一种低落而忧虑的缄默中;紧张地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入神地盯着遥远的黑色礁石。当我向他说话时,他没有回答,因此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让他喝完这瓶酒。这段疯狂荒诞的故事让我颇为着迷,因为我幻想着这其中有着一个有些粗糙简陋的寓意——这个寓意根植在印斯茅斯的怪状之上,并被想象力精心编织,进而立刻变得极富创造性起来,并且充满了零星异域传说的影子。从始至终,我都不相信这个故事真的有一点儿真正的实际基础;但他的讲述里却透着一种真实的恐怖,不过那仅仅是因为它提到的那些奇异珠宝显然与我在纽伯里波特看到的邪恶饰冠有着密切的关联。也许那些饰物终究还是来自某个奇怪的岛屿;可能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奥贝德过去编出来的,而不是这个老酒鬼自己创作。 -**III.** +我将酒瓶递给扎多克,而他直接喝光了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他能忍受如此多的威士忌实在有些奇怪,因为他那高亢、喘气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含混。他舔了添瓶口,然后将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点着头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弯腰向前,想从他可能说出的任何词句,并且觉得仿佛看到他那凌乱肮脏的胡子下有着一丝讪笑。是的——他的确说出了一些词句,而我所能抓住的完全只有一些部分片段。 -《黑皮书》中提到的那些远古传说牵涉到了某些符号与图案,而这些符号与图案和那些呈现在神秘卷轴和圆筒上的东西显然出于同一体系。书中的远古传说的确会让人感觉着迷,同时也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畏惧与惊骇。跨过一段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岁月鸿沟——早在我们所熟知的一切文明、一切民族、一切土地出现之前——那个朦胧不清、尚存在于传说中的黎明时代里,存在着一个早已覆灭的国家与一片早已消失的大陆...而那些传说将这片土地称之为姆大陆。用原始那卡语[注]书写的古老石板,提到了它在二十万年之前的欣欣向荣的鼎盛时光,那时的欧洲还仅仅只生活着一些混血生物,而失落的终北之地也才刚刚知道那些用于敬拜黑色不定形的撒托古亚的莫名仪式。 +“可怜的麦特——麦特他一个人反对这一切——试图拉拢人和他一起,和那些传道士讲了很久——没有用——他们把共济会的人赶走了,卫理公会[注1]的人也离开了——再也没有人见过浸礼会[注2]里意志坚定的牧师巴布科克[注3]——上帝之怒——我那时年轻力壮,我听得清,看得明——大衮与亚斯他录[注4]——贝利亚和别西卜[注5]——金牛还有迦南人与非利士人的偶像[注6]——巴比伦的可憎之物——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注7]——” -_[注:Naacal tongue ,那卡,十九世纪末摄影家、古物收藏商以及业余考古学家Augustus Le Plongeon提出的一个古代人种与古代文明,但目前仍无确实证据证明其存在。]_ +_[注1:Methodist ,基督教新教中的一个教会组织,前身是英国人约翰·卫斯理创造的卫斯理宗,后分裂,之后分裂出的美以美会、坚理会和美普会合并而成了卫理公会。]_ -传说提到了一个名叫“肯那”[注1]的王国,或行省。它坐落在一片非常古老的土地上,第一批人类曾在这里发现了许多之前生活在此的居民所遗留下来的巨大废墟——隐约有好几批无人知晓的存在曾自群星之间降临至此,并在那个早已被遗忘了的世界之初生活了千百万年的时间。肯那是一片神圣的土地,因为这片土地的中央陡峭地耸立着雅迪斯-戈峰[注2]那荒凉的玄武岩崖壁。这面直插天际的玄武岩峭壁的顶端有一座用雄伟巨石修建起来的巍峨城堡。它的历史远远比人类更加古早。早在陆地生物[注3]还未出现时候,黑暗犹格斯星的子民曾在地球殖民——也正是这些异星的子民修建起了这座巍峨的堡垒。 +_[注2:Baptist ,浸礼会,又称浸信会,基督新教主要宗派之一。十七世纪上半叶产生于英国以及在荷兰的英国流亡者中。]_ -_[注1:K’naa]_ +_[注3:原文为Resolved Babcock,Resolved 大写,但似乎这不是个人名。]_ -_[注2:Mount Yaddith-Gho ]_ +_[注4:此处实际出自《圣经》,其中大衮(Dagon)是指非利士人的主神,亚斯他录(Ashtoreth)为西顿人的女神,又称天后。]_ -_[注3:原文是terrestrial life,也可以翻译成地球生命。具体是哪个意思,我也不是太确定]_ +_[注5:出自《圣经》,为圣经中的邪恶代名词。]_ -虽然犹格斯星的子民早在千百万年之前业已灭亡殆尽,但是它们留下了一个巨大、恐怖而且永生不死的活物——那是它们供奉的可怖神灵或守护神,恶魔般的加塔诺托亚[注]——它永远低俯、徘徊在雅迪斯-戈山巅堡垒下方那个看不见的地窖里。从未有人爬上雅迪斯-戈峰,也没有人靠近查看过那座邪恶不洁的堡垒——他们只能在天空的衬托下,远远地望着山巅那异常规则的几何形轮廓;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都相信加塔诺托亚依旧待在那座堡垒里,在巨石高墙下的未知深渊中翻滚挖掘。同样也一直有人相信他们必须向加塔诺托亚献祭,否则它就会从那个隐秘的深渊里爬出来,令人畏惧地蹒跚蠕行进人类的世界,就如同它过去行走在犹格斯星子民的世界里一样。 +_[注6:出自《圣经》,指错误的信仰对象。]_ -_[注:Ghatanothoa]_ +_[注7:Mene, mene, tekel, upharsin,典故出自《圣经》但以理书5:25。伯沙撒王摆设盛宴,席间出现人的手指在墙上写字,贤士无法解读这些文字,于是国王请来犹太人但以理解读。以理告诉他文字的意思是“你时日无多”(或者引申为大祸将至)。此处的无意义的英文实际是墙上字迹的希伯来语发音。]_ -人们声称如果他们不献上牺牲,加塔诺托亚就会向着白日里的光亮涌去,沿着雅迪斯-戈峰的玄武岩峭壁缓慢而笨拙地爬下来,为它遇见的一切事物带去恐怖的毁灭。因为任何活物一旦看到加塔诺托亚,甚至哪怕看到一座尺寸较小、但却将加塔诺托亚完美表现出来的图画或雕刻,就会发生一种比死亡更加令人骇然的变化。所有犹格斯星子民留下的传说一致认定,只要看到这位神明,或是看到描绘它的雕像,就会在强烈得不可思议的惊骇中麻痹僵硬,变成石头一般。受害者的身躯会被转化成介乎石头与皮革之间的物质,而他的头颅中的大脑却会永远地活下去——被可怖地固定、囚禁在身体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并且在无法动弹的无助中令人发疯地清醒意识到永无止境的纪元更迭,直至时间和机遇或许能在某个时刻彻底地腐朽摧毁它那完全石化的躯壳,将头颅中的大脑暴露出来迎接最终的死亡。当然,绝大多数大脑都会在迟到了千百万年的解脱最终来临之前已然崩溃疯癫。据说,没有人亲眼瞥见过加塔诺托亚,但对于那时的人类来说,它带来的危险与犹格斯星子民当时所面对的危险一样恐怖骇然。 +他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他那水汪的蓝色眼睛,我觉得他已经和一个醉鬼没什么差别了。但当我轻轻地摇晃他的肩头时,他转向我,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警惕神情,飞快地吐出了某些更加令人困惑的话语。 -所以,肯那的居民组织了一个崇拜加塔诺托亚的教团,并且每年向这位可怕的神明献上十二位年轻的战士与十二位年轻的处女做为祭品。人们进入山脉脚下的那座大理石神殿中,并在燃烧着的圣坛前祭献上这些牺牲;因为没有人敢去攀登雅迪斯-戈峰的玄武岩峭壁,也没有人胆敢靠近那座位于山巅、远比人类更加古早的雄伟堡垒。由于只有加塔诺托亚的祭司能够保护肯那——乃至保护整个姆大陆——避免加塔诺托亚爬出它所在的未知深坑,石化周遭的一切;所以这些祭司也享有着极大的权力。 +“不相信我,哈?嘿、嘿、嘿——告诉我,年轻人,为什么奥贝德船长和那些二十岁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划船去恶魔礁,大声念诵圣歌,声音大到如果顺风的时候甚至能在镇子的每个角落都听得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哈?告诉我奥贝德为什么总是将笨重的东西从恶魔礁的另一面,那个礁石陡峭得像是悬崖一样扎进海底的峭壁上扔下去?告诉我他拿着瓦拉基亚给他的那个铅质玩意干什么?哈,年轻人?他们为什么在五朔节和万圣节的时候狂欢作乐?为什么那些新教堂里的牧师——那些过去是水手的家伙——穿着奇怪的袍子,头上带着奥贝德带回来的金子样的东西?哈?” -传说,高阶祭司伊玛西-莫[注1]能在纳斯盛会[注2]上行走在撒伯恩王[注3]的前面;甚至当国王在道瑞克圣殿[注4]中跪下时,他依旧有权骄傲地站在那里。而在这位高阶祭司之下,还有一百位侍奉那位黑暗神祇的祭司。每一位祭司都拥有一座用大理石修建起来的宅邸,一只黄金制作的箱子,两百位奴隶,一百房妾室,并且不受俗世法律的制约,而且享有肯那境内一切人的生杀大权——除了国王的祭司[注5]之外。然而尽管拥有这些守护者,大陆上却始终笼罩在恐惧之中;人们唯恐加塔诺托亚会在某天从深渊里爬上来,沿着山脉充满恶意地滑行下来,将恐怖与石化一切活物的力量带到人间。到了后来,祭司们甚至开始禁止人们去猜测或想象它有着怎样一副令人惊骇的恐怖模样。 +这时那双水汪的眼睛几乎变得凶狠而狂躁起来,就连那肮脏的白色胡子也如同触电般直立了起来。老扎多克可能看到我战栗着向后缩回去,因为他开始邪恶地咯咯笑了起来。 -_[注1:Imash-Mo ]_ +“哈、哈、哈、哈!你知道了吧,嘿?过去我还能在晚上从自己家的圆顶阁楼里望见海面上的东西,那时候你也会想变成我现在这样的。噢,我告诉你,小孩耳朵尖,我没有错过任何关于奥贝德船长的谣言,还有那些前往礁石上的居民的谣言。嘿、嘿、嘿!我曾经爬上圆顶阁楼,用我爸的船员望远镜望见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某种东西。但是月亮一升起来,那些东西就都飞快地消失了。我说说这件事怎么样?那时,我看见奥贝德和他的人坐在一艘小渔船里。而那些东西从恶魔礁另一端的深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你想当那个小孩子吗?独自在圆顶小屋里偷看那些不是人形的东西?……哈?……嘿、嘿、嘿、嘿……” -_[注2:the Nath-feast]_ +老头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我在一种莫名的惊恐中打了个寒颤。他将粗糙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而我看得出它的颤抖完全不是因为喜悦。 -_[注3:King Thabon ]_ +“假设有天晚上,你看见奥贝德的平底船划到了恶魔礁外面,然后向水里扔下了某些笨重的东西,然后第二天得知一个年轻人在家里失踪了,你会怎么想?有人还见过海勒姆·吉尔曼的尸体或头发了吗?他们还见过吗?还有尼克·皮尔斯,露利·沃特,阿多奈拉姆·绍斯维克,亨利·加里森?哈?嘿、嘿、嘿、嘿……那些东西用它们的手比划……它们真的有手…… -_[注4:the Dhoric shrine]_ +“然后,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贝德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我们看见他那三个女儿穿戴上了金子一样的东西——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首饰,精炼厂的烟囱里又开始冒烟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发达了——合适捕捞的鱼群开始涌进港口,天知道我们需要多大的货箱才能装完海产起航开往纽伯里波特、阿卡姆和波士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奥贝德把铁路支线引到了这里。有些金斯波特的渔民听说这里的事情,也曾坐着小帆船过来捕鱼,但后来他们都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那个时候,我们这儿的人组织了大衮密教,并且从髑髅地会堂[注]手上买下了兄弟会大厅当作教团的驻扎地……嘿、嘿、嘿、麦特·埃利奥特是兄弟会的成员,还曾经反对过这桩交易,但那时候他已经被排挤出了视线。 -_[注5:the priests of the King]_ +_[注:Calvary Commandery ]_ -但是,在红月之年[注1](根据冯•容兹的估计,这大约是公元前173148年),有一个人却胆敢轻声说出了他对加塔诺托亚的蔑视,以及对这些邪恶神明所带来的那种莫名威胁的挑战。这个胆大妄为的异教徒叫做提尤格[注2],他是莎布•尼古拉斯的高阶祭司,千万子孙之羊圣殿的守护者。提尤格曾长时间思索各种神明所具有的力量。他曾经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境,并且得到了某些关于这个世界与早古世界里的生命的神示。最后,他确信那些对人们友善的神明是能够协助自己对抗敌对神明的。提尤格相信莎布•尼古拉斯,纳各与耶伯[注2],乃至蛇神伊格都已准备好袒护人类,对抗加塔诺托亚的傲慢与暴虐。 +“记住,我可没说奥贝德一心想继续自己在卡纳克岛上做过的生意。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和那些东西混血,将年轻人变成永生的鱼。他想要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而且愿意复出任何的代价,我想其他人在短时间里也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 -_[注1:the Year of the Red Moon,其实我很想吐槽是如何估算到个位数的。]_ +“等到四六年的时候,镇子里已经有了些意见和看法。太多人不见了——星期天的教会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布道和传教——还有太多关于那座礁石的话题。我猜这也和我也有些关系,因为我把自己在圆顶阁楼里看到情景告诉了市政委员摩利。后来的一天晚上,那些跟随奥贝德的居民出海爬上了那座礁石,要举行一场聚会。我听见有枪声平底船之间传过来。第二天,奥贝德和另外三十二个人都被关进了监狱,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都在猜测政府指控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老天啊,如果有人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几个星期后,就在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往海里扔什么东西之后……” -_[注2:T’yog]_ +扎多克显露出了恐惧与疲惫的神情,因此我让他休息了一会儿,却一直依旧焦虑地盯着自己的手表。潮水已经转向,变成了涨潮,波浪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我很高兴潮水能涨上来,因为在涨潮时鱼腥味可能会变得淡一些。接着,我我再度集中注意力,跟上了他的喃喃低语。 -_[注2:Nug, and Yeb,这两个名字通常一同出现,他们被认为是一对双生子神明。可能是莎布•尼古拉斯的子嗣]_ +“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看见了它们……我在圆顶阁楼上……成群结队……涌上来……老天啊,那天晚上印斯茅斯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敲打着我们的门,但我的爸爸没有打开门……后来,他拿着自己的滑膛枪从厨房的窗户里爬了出去,去找市政委员摩利,看能帮上什么忙……全是死人和奄奄一息的声音……枪声和尖叫……老广场、镇广场和新格林教堂上全是尖叫……监狱的门被撞开了……声明……当居民们发现有一般人失踪了之后,他们说这是一场瘟疫……要么加入奥贝德与那些东西,要么保持沉默,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剩下……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爸爸……” -在世界之母[注1]的启发下,提尤格按照自己的顺序用僧侣们使用的那卡语写下了一个古怪的咒文——他相信这个咒文能够对抗那位黑暗神祇的力量,保护持有者免受石化的影响。高阶祭司认为,有了这个咒文,一个勇敢无畏的人便可以攀上那座令人恐惧的玄武岩峭壁,并且——自人类出现以来第一次——走进那座据说下方潜伏着加塔诺托亚的雄伟堡垒。而凭借着莎布•尼古拉斯以及她千万子孙的协助,提尤格相信当自己面对面地出现在那位神明近前时,他或许能够与它订下和约[注2],并最终将整个人类从它那徘徊不去的险恶威胁中解救出来。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能够通过努力进而解救所有人类的话,那么他将获得无上的荣耀。而之前笼罩在加塔诺托亚祭司身上的光辉与荣誉也必将转加到他的身上;甚至王权,乃至神明的地位,也会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老头喘着粗气,汗流不止。而他捏住我肩头的手也变得更紧了。 -_[注1:the Mother Goddess,即莎布•尼古拉斯]_ +“等到早晨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但却还有些痕迹……奥贝德那一伙人掌握了大局,声称事情要有所变化……其他人要与我们一起在聚会时举行礼拜,部分房子要空出来留给客人使用……它们想要像对卡纳克人一样与我们混血,而他却不觉得有必要阻止它们。奥贝德已经走得很远了……就像是在这方面入了迷一样。他说它们给我们带来了鱼与财富,所以它们也能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_[注2:原文是might be able to bring it to terms ]_ +“对外面人来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我们还知道好歹,就应该避开陌生人。我们立下了大衮之誓,后来还有人让我们立下了第二道和第三道誓言。那些特别愿意提供帮助的,能够得到特别的奖赏——金子之类的东西——讨价还价绝没有用处,因为在那下面它们还有几百万个。它们不愿意爬上来消灭人类,但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它们能干出不少事情来。我们不像是南太平洋上的人一样,有着那种能够干掉它们的魔咒,而卡纳克人也永远不会泄漏自己的秘密。 -于是,提尤格将自己的保护咒文抄在了一张用普萨贡膜[注1]制成的卷轴上(根据冯•容兹的描述,那是从某种现已灭绝的亚克斯蜥[注2]身上剥下来的内表皮);然后将卷轴装在了一只由拉格金属[注3]制作的圆筒里——据说这种金属是由远古居民从犹格斯星上带过来的,在地球上并没有相应的矿藏。这只他随身带在长袍里的护身符应该能帮助他抵抗加塔诺托亚的威胁——甚至,倘若有一天这个可怖的存在真的爬出了深渊,并且给人类带来恐怖的灾祸;那么这件护身符或许还能复原那些被这位黑暗神明石化了的受害者。就这样,他准备亲自爬上那座被世人回避、亦无人胆敢涉足的山峰,进入那座由巍峨巨石修建起来、有着怪异棱角的堡垒,并且深入那个邪魔所盘踞的巢穴,当面与这个令人骇然的存在对质。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但成为救世主、拯救所有人类的希望令他的意志变得坚强起来。 +“如果它们需要,我们就要让给它们足够的献祭和还有野蛮人才喜欢的小玩意,并且在镇子里留下足够的居住地,它们就会安分地待着。不能去找陌生人,以免这儿的事泄漏到外面去——不要让外人来打听这里的事。全都要信教——大衮教团——儿童将永生不死,但却要回到母神海德拉与父神大衮那里去,因为我们过去都来自那里——Iä! Iä! Cthulhu fhtagn!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 +老扎多克的故事很快便滑进了完全胡言乱语的状态,而我只能屏息而待。这个可怜的老头——那些酒精,加上他对身边衰败、怪异与病态的憎恨,到底将这颗充满想象力的大脑带进了怎样一个满是幻觉的可悲深渊。现在,他开始呻吟抱怨,眼泪流淌过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进他浓密的胡须里。 + +“上帝啊,我十五岁以来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自杀的人——他们把事情告诉了阿卡姆、伊普斯威奇还有其他那些地方的人,但他们都说这是疯话。就像你现在说我是个疯子一样——但是,老天在上,我看见的东西——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我第一个接受了奥贝德提供的第二条大衮之誓,所以这保护了我,除非他们的评委会证明我故意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但我不会立下第三条誓言——我宁肯死掉也不要那样—— + +“到了内战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了——当那些四六年之后出生的小孩逐渐长大了——那是它们中的一些。我很害怕——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四下打听过,也从再也没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接近我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一个纯血的。我去参了军,如果我有一点点胆子或脑子,我就不会再回来,离开这地方远远的。但是人们写信告诉我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想,那是因为政府的征兵官在六三年的时候驻进了镇里。战争之后,事情又变糟了。人们开始堕落——商店和磨坊都关门了——海船也停运港口也淤塞了——铁路荒废——但它们……它们一直都从那块该诅咒的魔鬼礁游进河里,或是游到河边——越来越多的阁楼窗户被钉死了,越来越经常从本应该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 +“关于我们这儿,外地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看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猜你也听他们说了不少——有些故事里讲了些他们偶尔能看见的事情,还有故事则是关于那些依旧从某些地方送过来,却并没有完全熔炼掉的奇怪珠宝——但他们不知道确定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说那些金子样的东西是海盗的宝藏,说印斯茅斯人有外国血统,或者说我们有瘟热或者别的什么东。而且,住在这里的人也会尽可能地赶走外地人。牲畜在人面前停住——马比骡子还差劲——当但他们坐上汽车后,一切又正常了。 + +“四六年的时候,船长奥贝德娶了他的第二个老婆。但是镇上的人压根没看见过她——有些人说他不愿意娶,但它们要求他这么干的——他和她生下了三个小孩——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但有一个女儿,她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所以被送去了欧洲读书。 奥贝德最后把她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阿卡姆人。不过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印斯茅斯人有来往了。现在管着精炼厂的巴纳巴斯·马什是奥贝德第一个老婆的孙子——长子万西弗鲁斯的儿子,但他妈也是它们中的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出门。 + +“巴纳巴斯现在已经到了要变形的年纪了。再也阖不上自己的眼睛,不成人样。他们说他还穿着衣服,但很快就要回到水里去了。或许他已经尝试过了——它们会在自己擅长下水前,先去水里待一段时间。大家已经有九、十年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那个可怜的老婆会怎么想——她可是从伊普斯威奇来的。他在十五岁迎娶她的时候,那些人差点把巴纳巴斯给私刑处死。奥贝德七八年的时候死了,他的儿子女儿们现在也不见——第一个老婆的孩子都死了,其他的……天知道……” + +涨潮的声音现在已近在咫尺了。这种声音似乎渐渐地改变了老头的情绪,将先前那种多愁伤感的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戒备的恐惧。他不时地停下来,紧张地向后望去,或是瞥上一眼海面上的礁石。尽管他的故事疯狂而荒诞,但他举止中那种隐约模糊的焦虑不安却在不自不觉中感染了我。扎多克抖得更厉害了,并且开始提高了声音,似乎想要再度鼓起自己的勇气。 + +“嘿,你,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你觉得住在这个镇上怎么样?所有东西都在腐烂死亡,每个转角都能听到关起来的怪物在黑暗的地下室和阁楼里爬行、嚎叫、四处乱跳。住在这样的镇子里怎么样?你想要听那些从大衮教团大厅里一晚又一晚传来的嚎叫吗?你知道那些嚎叫是在做什么吗?你愿意在五朔节和万圣节时听见那些从礁石上传来的恐怖声音吗?哈?觉得老头疯了吗?哈,先生,我告诉你那不是最糟糕的!” + +这个时候,扎多克几乎是在尖叫了。他声音里那种疯癫的狂躁让我焦虑不安得几乎无法忍受起来。 + +“诅咒你,不要用它们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说奥贝德·马什他现在在地狱里,而且会一直待在那里!哈,哈……在地狱里,我说!抓不到我——我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 + +“噢,你,年轻人?啊,即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我准备好说了!你坐在这里听我说,年轻人——这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说过我在哪晚之后就没再四下打探过——但我还是发现了其他的事情! + +“你想知道真正的恐怖,哈?啊,那是——那不是那些大鱼魔鬼做过的事情,而是它们准备做的事情!它们从它们来的地方将一些东西带到了镇子里——它们已经这么做了好几年了,后来慢慢松懈了。河北面沃特大街和中央大道之间的地方全是那些东西——它们带上来的魔鬼——等到它们准备好了……我说等到它们准备好了……你听说过修格斯吗?…… + +“哈,你没听清楚?我告诉你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有天晚上看见它们……呃——啊——啊!呀……” + +老头那阵突如其来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令我差点儿昏厥了过去。他的尖叫里透着不像是人类拥有的恐慌与畏惧。他那双一直越过我的肩头盯着鱼腥味海洋的眼睛明显地瞪大了;而他的脸变得像是希腊舞台悲剧上、受惊恐惧的面具。他瘦骨嶙峋的爪子可怕地抓进了我的肩头,而当我转过头去,看看他望着的地方时,他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 +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阵阵涌上来的潮水,还有一连串比远方那条起伏的防波堤更近一些的波纹。但扎多克却摇晃着我,于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那张从恐惧的僵直中逐渐融化的面孔。他慌张混乱,眼睑抽搐着,牙龈打颤地嘟哝出一些话句来。接着他的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像是颤抖的耳语一样。 + +“快走,快走!它们看见我们了——快逃命!不要再等什么了——它们知道了——逃啊——快——从这个镇子上逃出去——” + +接着,另一道大浪扑在了昔日码头留下松散的石堆上。而后这个疯老头的地狱变成了一阵让人血液凝固、完全不似人类的尖叫。 + +“咿——呀……!……呀!……” + +在我回过神之前,他已经松开了捏在我肩头的手,疯狂地冲向了大街,逃向北面那堵已经毁坏的仓库高墙。 + +我向后瞥了一眼海面,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我跟着走上沃特街,顺街向北望去,却再也没看到扎多克·艾伦的身影。 + +----------- -_[注1:pthagon membrane ]_ +### IV. -_[注2:yakith-lizard]_ +在经历过这件烦乱而又可怖的事情后,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这段经历咋看之下疯狂、可悲、怪诞而又恐怖。但那个售票处杂货店的年轻人令我早有准备,可尽管如此,现实依旧扑朔迷离令人焦虑。虽然这个故事幼稚荒唐,但老扎多克疯子般的坚持与恐惧却感染了我,让我渐觉不安。此外,我之前对于这个城镇,以及它那笼罩在无形阴霾下的荒芜,的嫌恶更是混杂进了这种不安之中。 -_[注3:lagh metal]_ +稍后我或许能仔细审视整个故事,提取出某些故事核心中那些有关过往历史的暗喻;不过这个时候,我只想着将它从脑海里赶出去。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的手表显示已经到了7:15,而开往阿卡姆的车会在八点整离开镇中心广场——所以我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尽可能地自然与实际一点,同时飞快地穿过满是开裂屋顶与倾倒楼房的街道走向旅馆,好从那里取回自己寄存的行李,搭上前往阿卡姆的公共汽车。 -可是,他没有考虑过加塔诺托亚治下那些骄奢惯养的祭司们,也没有将他们内心的嫉妒与私利算计其中。得悉提尤格的计划后——由于担心那位恶魔神明万一被废黜,自己便会失去已有的一切名望与特权——这些祭司们组织了一场疯狂浩大的骚动,试图对抗这种所谓的冒渎行径,并且高声宣布没有人能够战胜加塔诺托亚,任何搜寻它的企图仅仅只会激怒这位神明,引来一场针对整个人类的恐怖报复——没有任何咒语或宗教把戏有望避免阻止这种灾祸。祭司们希望通过这些呼吁让公众调转心意,阻挠提尤格的计划;可是人们却更渴望脱离加塔诺托亚的阴影,也对提尤格的狂热与技艺满怀信心,因此祭司们作出的所有抗议全都化为乌有。甚至就连时常被祭司们当作傀儡掌控手心的国王此刻也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拒绝下令禁止提尤格踏上这趟勇敢无畏的“朝圣之旅”。 +傍晚时候的金色阳光为古老的屋顶与破旧的烟囱笼罩上了一种美好与平和的神秘氛围,让我偶尔不自禁地向后回望。虽然我很乐意离开这个臭气熏天、被恐怖笼罩的印斯茅斯——并且希望能搭上别的车辆,而不是去乘坐那个模样邪恶的萨金特所驾驶的公共汽车——然而我并不特别着急,因为在每个安静的角落都有值得细细审视的建筑细节;而且我估计,我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那里。 -于是, 加塔诺托亚的祭司转入暗处,偷偷犯下了他们不能公开作为的恶行。一天晚上,高阶祭司伊玛西-莫悄悄潜进了提尤格的神殿寝间,趁着敌人熟睡的时候偷走了那只金属圆筒;他用另一张极为相似、但却又不尽相同、没有任何力量对抗神明或恶魔的卷轴换掉了那只有效力咒语。当圆筒再度滑进熟睡者的斗篷里时,伊玛西-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提尤格不太可能会再度仔细检查那只圆筒里的内容。这个自以为还被真正卷轴保护着的异教徒必然会亲自爬上那座被人们视为禁忌的山峰,进而深入那片邪恶之地——而不受任何魔法阻挠的加塔诺托亚便会处理掉剩下的事情。 +我仔细研究了杂货店年轻人给我的地图,想找一条之前没有走过的线路。最后我放弃了斯台特路,决定沿着马什街走到中央广场去。走过佛尔街的转角时,我看到零星有几群鬼祟的人在窃窃私语。接着,当我最终抵达广场的时候,我看见几乎所有的闲人都聚集在了吉尔曼旅舍的大门前。我在大厅中要回了自己的行李时,同时觉得似乎有许多双鼓起突出的苍白色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而我也由衷地希望这些令人不快的家伙不会与我一同搭乘那辆长途汽车。 -因此,加塔诺托亚的祭司们再也不需要再大肆布道反对那位挑衅者了。他们只需让提尤格继续走下去,直至毁灭的终点。但是,这些祭司一直秘密地珍藏着那只偷来的卷轴——那件真正具有效力的护身符。每一任高阶祭司都会将它秘密地传给自己的继任,以备在前景暗淡的未来里,他们或许真的需要利用这件护身符来对抗那位邪神的意志。那一夜余下的时间里,伊玛西-莫将那张真正的卷轴装进了一只专门用来盛放卷轴的新圆筒里,然后带着这只新圆筒安稳地睡着了。 +将近八点的时候,公共汽车载着三名乘客喀拉作响地开进了广场。人行道上一个面相邪恶的家伙向司机嘟哝了几个难以分辨的词句。接着,萨金特扔下了一只邮袋与一卷报纸,走进了旅馆里;而几个乘客——正是我早上从纽伯里波特过来时,在车里看见的那几个人——蹒跚摇晃着走上了人行道,与一个流浪汉含糊说了几句话。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模糊的喉音单词——我敢发誓那绝对不会是英语。我登上了空荡荡的汽车,坐回到了来时曾坐过的座位上。但没等我坐定,萨金特却走了过来,开始用一种古怪而又令人厌恶的沙哑嗓音对我嘟嚷。 -在天火之日[注1](冯•容兹并没有确定这个名词的由来)的拂晓,提尤格在人们祷告与吟诵中接受过撒伯恩王的祝福,然后右手提着一根用提莱木[注2]制成的手杖踏上了自己的征途,动身攀登那座令人畏惧的山峰。他依旧以为自己袍子里的圆筒中装着真正的咒文——因为他的确没有看出那是一张被调换了的赝品;也没有察觉到伊玛西-莫以及其他加塔诺托亚祭司为了他的安全与胜利而吟诵的祷文中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似乎,我的运气糟透了。公共汽车的引擎出了些毛病,虽然它从纽伯里波特启程时还好好的,但公共汽车已经没法顺利地开往阿卡姆了。事实上,车子甚至可能都没法在当晚修好,此外也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可供我离开印斯茅斯,前往阿卡姆或是别的地方。萨金特对此深感抱歉,但我必须在吉尔曼旅舍里过夜了。也许店员能够为我打折降价,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补偿办法。这突如其来的障碍让我顿时头晕目眩,而这座大半区域缺乏照明的衰败小镇在入夜后的光景更让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虽然如此,我也只得离开公共汽车,再度走进了旅馆的大厅。前台那位愠怒而又模样古怪的值夜店员将顶楼的428号房间以一美元的租金分给了我——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但是并没有供应自来水。 -_[注1:the Day of the Sky-Flames ]_ +尽管在纽伯里波特听说了不少关于这家旅馆的闲言碎语,但我依旧在旅客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纳了房租。接着,我将行李交给了店员,跟着一个乖戾、孤僻的服务生登上三层咯吱作响的楼梯,穿过了满是灰尘、看起来毫无人气的走廊。分配给我的是一个背街的房间,沉闷破旧、有两扇窗户、以及一些光秃秃的廉价家具。房间里能俯瞰到一个肮脏破旧的天井,以及一些围绕着天井、低矮又荒废的砖石大楼;此外,我还能看到一片向西延伸的破旧屋顶以及远侧的乡间沼泽。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浴室——那是一间让人沮丧的老古董,里面安置着古老的大理石盆,锡桶,昏暗的电灯,还有一些围绕管道安装着的发霉木头支架。 -_[注2:tlath-wood ]_ +这时天还亮着,我向下走到广场上,四下看看想找个地方用餐;却注意到那些模样畸形的闲人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因为杂货店已经关门了,因而我被迫光顾了之前自己刻意避开的那家餐厅。餐厅里有两个人,一个驼背、窄面、目光呆滞、眼睛一眨不眨的男人,和一个鼻子扁平、双手笨拙且厚实得不可思议的乡下女人。这里采取柜台结帐,而当发现大多数食物显然来自罐头与包裹时,我由衷地松了口气。一碗加了脆饼的蔬菜汤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不久之后,我便起身离开,折返回吉尔曼旅舍里那间在毫无乐趣可言的小单间;经过那个面貌凶恶的店员时,我从他桌边那张松散摇晃的台架上拿了一张晚报与一份满是肮脏污点的杂志。 -整个上午,人们一直都站在山脚下,看着提尤格那渐渐缩小的身影在那片为人们回避、也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玄武岩山坡上奋力攀登;甚至当他的身影从一处绕向山峰隐匿侧面的危险岩脊上消失了许久之后,还有很多人依旧停留在原地驻足眺望。那天夜里,部分敏感的睡梦者觉得自己听到一阵模糊颤动轻轻撼动了远方令人憎恨的山巅;但他们的叙述大多都落为了人们的笑柄。第二天,大片拥挤的人群再度来到了山峰脚下,继续眺望祷告,纷纷揣测提尤格什么时候能从山巅折返回来。接下来的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也是。他们就这样盼望、等待了几个星期,直到最后纷纷悲叹哀悼起来。再也没有人见过提尤格——这位本该将人类从无尽恐惧中解救出来的救星。 +当天色渐暗时,我打开了廉价钢骨床上方那只昏暗的灯泡,尽力继续阅读手中书报。我觉得最好还是让那些健康正常的事物完全占据自己的所有思绪;因为只要我还逗留在这座被荒凉气氛笼罩着的古老小镇里,那么过分思索它的畸形与反常就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益处。从那个老酒鬼口中听来的疯狂轶事肯定不会给我带来非常愉快的梦境,而且我也觉得应该将他那双苍白黯淡的眼睛尽可能地从我脑海里赶出去。 -此后,人们纷纷为提犹格的傲慢与放肆感到不寒而栗,并且竭力避免去想象他的不敬会遭致怎样的惩罚。而加塔诺托亚的祭司们则对那些憎恶神明意志,或是拒绝向它提供献祭的敌人们报以微微一笑。又过了些年,人们渐渐知晓了伊玛西-莫的诡计;然而即便获悉了内情,大多数人对于加塔诺托亚的恐惧却没有什么改变,也依旧认定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位邪恶的神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胆敢向神明挑衅。所以,岁月流逝,国王与高阶祭司世代相传,无数国家兴亡更迭,大片陆地自海中崛起而后又沉没入深水之中。数千年的岁月动摇了肯那——直到后来,雷霆与风暴开始在天空中肆虐,隆隆的震颤开始大地下令人畏惧地撼动,如同山脉一般的连天巨浪自海中席卷而来,姆大陆上的所有陆地自此永远沉入了海中。 +同样,我也不能老是思索着那个工厂巡视员对纽伯里波特的售票员说过的故事;比如吉尔曼旅舍的异样,以及那些旅舍房客在夜晚发出的奇怪声响——我不能想那些东西;当然我也不能去想那张出现昏暗教堂通道中、顶戴奇异冠饰的面孔;我依旧无法说明那张面孔为何会让我感到如此恐怖。倘若房间里不是这样阴森发霉的话,我或许能更容易地摆脱这些扰人心绪的事情。然而,那些严重的霉菌与镇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令人毛骨悚然地混杂在了一起,让人不断地联想到死亡与衰败。 -然而,那些古老的秘密却如涓涓细流般静静淌过了随后千百万年的岁月。面色苍白、自海洋恶魔的暴怒中侥幸逃生的流亡者再度汇聚在了遥远的异乡土地上;接着,烟雾开始从那些为了膜拜业已消失的神明与恶魔而竖立起来的圣坛中飘向陌生的天空。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令人畏惧的加塔诺托亚所栖身的那座神圣山峰,以及它上面的雄伟堡垒最终沉入了哪座无底深渊,但依旧有人含糊诵念它的名讳,并向它供上无可名状的献祭,唯恐它会鼓着气泡从数英里深的大洋深处爬上来,蹒跚步入人类世界,继续散布恐惧与石化的力量。 +此外,这间客房的大门上没有门闩也让我觉得有些焦虑。门上留下的痕迹还清晰显示着房门过去的确安装着门闩,而另一些迹象似乎说明门闩是新近被取走的。毫无疑问,和这座古老建筑里的其他种种情况一样,这很不正常。我紧张着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在衣柜上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同样大小的插销。为了在这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中寻求到一点实际的安慰,我用一只挂在自己钥匙扣上的一只三合一便捷工具中的螺丝刀将这个插销取了下来,将之转移到了门上空档处。新安装的插销非常合适,而当意识到自己能在睡觉后紧紧地闩上它时,我不禁松了口气。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让人担忧的事情令我必须要用到门闩,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任何象征着安全的事物都是有益的。通向旁边房间的侧门上也安装着门闩,因此,我也紧紧地闩上了它们。 -在那些散布各地的祭司周围逐渐形成了黑暗隐秘教团的雏形——他们暗中结社,因为新大陆上的居民侍奉着其他的神明与恶魔,并且只看到那些古老陌生事物的邪恶面貌——而这个教团犯下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事;也珍藏着许多奇怪的物件。有些谣传声称,某一派难以琢磨的祭司手中依旧保存着那个伊玛西-莫从熟睡的提尤格身上偷来的护身符——那个真正有力量对抗加塔诺托亚的护身符;但那些能够阅读并理解这些神秘音节的人却没能幸存下来,也没有人知道失落的肯那,令人畏惧的雅迪斯-戈峰,或是那位邪恶神明栖身的巍峨堡垒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 +我没有脱衣服,而是决定一直读书读到困倦,然后脱掉大衣、领子与鞋,直接躺下。另外,我从行李里拿了一只袖珍手电筒,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以免晚上醒来时能看看表。然而,我并没有感觉到睡意;而当我停下来分析自己的念头时,我不安地发现自己实际上正在下意识地聆听寻找某些东西——聆听某些我非常畏惧,但又不敢言说的东西。那个巡视员的故事肯定对我的想象力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比我猜想的还要严重。我试着继续阅读,却发现毫无进展。 -虽然,这个隐秘教团主要还是在太平洋地区那些姆大陆过去存在着的地方繁荣兴盛;但是,不论是在被厄运笼罩着的亚特兰提斯,还是在让人憎恶的冷原,都流传着一些古怪的谣言——而这些谣言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某个崇拜加塔诺托亚、并且惹人嫌恶的隐匿教团。冯•容兹暗示说那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地底王国昆扬[注1]中亦有这个教团的踪影;并且给出了明确证据证明它甚至渗透进了埃及、迦勒底[注2]、波斯、中国、还有那些位于非洲早已被人们遗忘的闪族帝国[注3]、甚至还包括新世界里的墨西哥与秘鲁。此外,他还通过一些极其明显的暗示指出它与欧洲的猎巫运动有着密切的联系——数代教皇曾颁布诏书徒劳地试图对抗它。不过,西方世界并不合适它栖息繁衍;因为看到那些阴森可怖的仪式与无可名状的献祭而义愤填膺的公众彻底摧毁了它的许多分支。直到最后,它开始被人们追猎,进而变得加倍的隐秘起来——尽管如此,它的核心却一直没有被彻底消灭。它总能以某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主要在远东与太平洋上的岛屿地区活动,在这些地方,它的教义逐渐融入了波利尼西亚地区阿奥耶们[注4]所掌握的秘传学识之中。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楼梯和走廊间断地传来了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断续的脚步声。于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其他房间里也住进了客人。然而,我却听不到别的声响。而更令我焦虑的是,这些咯吱声中似乎透着某种轻微的鬼祟意味。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并且开始怀疑是否该继续睡在这里。这个镇子里有一些古怪的居民,而且无疑还发生过好几次失踪事件。难道这家旅舍会杀掉住宿的旅行者,谋取他们的钱财?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看起来并不像是非常有钱的模样。或者,这些镇民真的如此痛恨好奇的访问者?难道我明目张胆的观光旅行,以及频繁查阅地图的举动,引起了不友善的注意?接着,我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一丁点咯吱声响也让我心疑到了这种程度——但不论如何,我依旧很遗憾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 -_[注1:K’n-yan,一个存在于北美洲地下深处的地底世界。一个来自太空但却非常类似印第安人的外星种族在此繁衍。他们曾与姆大陆以及其他古老文明有密切来往。详情见《丘》]_ +直到最后,我感觉到了疲惫,但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于是,我闩上了刚装好门闩的房门,关掉了灯,躺在坚硬而又凹凸不平的床上——身上还穿着外衣、领子和鞋子。在黑暗之中,夜幕下任何一丁点微弱的声响似乎都被放大了。加倍厌恨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开始后悔自己将灯关掉了,然而却又太过疲倦没办法站起来再将灯打开。接着,经过一段漫长而又枯燥乏味的间断后,我又听到了一阵从楼梯和走廊上传来的咯吱声。这阵微弱却该死地明显的声音像是一个险恶预示,仿佛我所有的焦虑都成真了一般。接着,毫无疑问,我听到有钥匙在——谨慎、鬼祟、试探性地——尝试打开房门的锁。 -_[注2:Chaldaea,即卡尔迪亚王国,历史上的新巴比伦王国(公元前626~前538年)_ +由于之前已有了模糊的恐惧,所以在认识到面临着实际的危险后,我的感觉反而更镇定了些。虽然没有确切的理由,但我仍本能地警觉了起来——好抢在这一全新而又真实的危机前占据先机,不论这场危机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子。然而,当威胁从之前的模糊预兆转变成近在眼前的实际问题时,我依旧感到了深深的惊骇,仿佛真地遭到了重击一般。我一刻也没想过面前的摸索仅仅是个误会。我一心认定对方有着险恶的用心,并且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等待着入侵者的下一个举动。 -_[注3:可能是指北非的阿克苏姆王国(Aksum)以及其他一些过去出现在非洲之角的王国。]_ +过了一会儿,谨慎的摸索停止了,然后我听见有人用钥匙进入了北面的房间。接着,又有人在轻轻转动我房间侧门上的锁。当然,侧门的门闩还是闩着的,随后,我听见闯入者离开房间时发出咯吱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咯吱声,让我意识到又有人闯入了南面的房间。于是,闯入者再次徒劳地尝试了一下被闩着的侧门,接着又踩着咯吱作响的地板渐渐远去了。这一次,咯吱声沿着大厅走下了楼梯,因而我知道闯入者已经发觉我房间的门都被闩着,并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放弃了尝试。 -_[注4: the Polynesian Areoi,Areoi我不知道这个词有没有正式的中文称呼。它主要指波利尼西亚地区土著中的一个特殊群体,社会角色类似祭司,负责保管传递知识以及与神沟通,被视为一对兄弟神明的后裔,享有极大特权。]_ +预备到这一情况后,我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这说明我当时潜意识里依旧在害怕某些威胁,并且已事先花了好几小时考虑逃跑的路线。从一开始,我便觉得那阵子门后的摸索举动意味着一个无法战胜也不能与之照面的危险,只能尽可能突然地逃出去。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快地活着从旅舍里跑出去,而且不能从前面的楼梯与大厅离开,必须另寻他法。 -此外,冯•容兹还留下了一些模糊但却极为令人不安的信息,暗示他曾实际接触过这个神秘的教团;而当阅读到这些信息时,我不由得为那些关于他死状的谣言感到不寒而栗。他还谈到了一些在教团内部逐渐变得强烈的念头与想法——某些有关这位邪恶神明真正容貌的想法——虽然从未有人(除了那个大胆狂妄、但却再没折返回来的提尤格)亲眼目睹过它。不仅如此,冯•容兹还将这种思索邪神容貌的想法与那些在姆大陆上盛行不衰、阻止人们揣测这个恐怖之物模样的禁忌做了鲜明的对照。而当狂信者们压低声音谈论起这方面的事情时,那些让人畏怯与着迷的窃窃私语令冯•容兹感到了某种古怪的担忧与恐惧——这些密谈里充满着病态的好奇,暗示那些狂信者们想明确地知道当提尤格爬上那座令人畏惧可而今早已没入海底的山峰,走进那座比人类更加古早的阴森堡垒,直至遭遇他的终结(如果那真的是终结的话)前,到底了遇见了一个怎样的存在——而这位德国学者就这一主题所留下的那些转弯抹角、含混不清的讯息也让我感到了极为古怪的不安与焦虑。 +我轻轻地爬起来,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试着点亮床头的电灯,挑选一些随身物件装进口袋里,然后抛下行李,迅速逃走。然而,当我摁下电灯开关后,什么也没发生;接着,我意识到电源已经被切断了。显然,某些颇具规模并且神秘而又邪恶的活动正在逐渐展开——但其中的情况我却说不上来。当我站在那里一面摸着此刻已经毫无用处的开关一面深思熟虑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咯吱声从地板下方传了上来,接着又隐约觉得听到一些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在交谈。过了一会儿,我开始不太确定下面传上来的声音是交谈声,因为那些明显粗哑的咆哮与只有些许音节的鸣叫与人类的语言鲜有相似之处。而后,我对那个工厂巡视员夜晚时在这间满是霉味、让人厌恶的建筑里所听到的声响有了全新的想法。 -冯•容兹还留下了另一些几乎同样令人不安的推断与猜测,其中不仅涉及到那张被高阶祭司盗走、真正有效力对抗加塔诺托亚的咒语卷轴如今下落何处,而且还包括这张卷轴可能的最终用途。尽管,我确信这一切完全都是虚构的神话;但一想到那个可怖的神明降临现世的情景;想到所有人类突然之间全都变成了一堆异样的雕像;想到每一颗活生生的大脑都被囚禁在躯体中,清醒却僵直无助地度过未来的无穷岁月,等待着最终毁灭的来临,就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栗不止。这位年长的杜塞尔多夫学者[注]用一种比直叙更加令人不快且充满恶意的方式暗示了所有的一切,而我也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国家要以亵渎神明、异端危险、邪恶不洁的名义查禁这本该被诅咒的典籍了。 +借着手电筒的帮助,我往口袋里装满了东西,然后戴上了帽子,踮着脚尖走到了窗户边,试图看看有没有办法从窗户爬下楼去。虽然州立的安全条例做过明确要求,但旅馆的这一侧仍旧没有安装任何的火灾逃生楼梯。而且我发现从窗台到鹅卵石铺设的天井之间有三层楼落差,陡峭无比,没有其他的通路;不过一些古老的砖石商业大楼与旅舍毗邻;它们倾斜的屋顶与旅舍四楼之间的高度差并不大,完全可以跳下去。但是,如果我想从旅舍跳到任何一排建筑上,我都必须进入距离自己房间两个门的另一间客房——不论是北面的客房还是南面的客房——而我的大脑立刻便开始估计自己有多大机会能顺利地转移到其他房间里去。 -_[注:即冯•容兹]_ +我想,我不能冒险走到走廊上去;因为我经过走廊的脚步声肯定会被其他人听到,而且经由走廊进入那两个房间的难度颇高。如果我必须要这么做,那么最好还是从通过房间里不那么结实的侧门穿过去;我需要暴力打开门上的插销与锁,将肩膀当作攻城锤撞开任何阻挡我前进的东西。由于房屋与固定装置已经摇晃松动,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做法还是非常可能成功的;但我也知道自己没法在不发出任何响动的情况下完成这一任务。在任何敌人用钥匙打开正确的房门抓住我之前,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速度。我可以将写字台推到门后加固自己的房门——但只能一点一点地推,以便尽可能地降低发出的声音。 -尽管这本典籍令我既憎恶又痛苦,但它却散发着一种不洁的奇妙魅力;直到读完所有内容之前,我都无法将它搁在一边。书中重现了一些据说是源自姆大陆的图案与象形文字,而这些图案与文字奇迹般、令人惊异地类似圆筒上的雕刻以及卷轴上的符号;此外,事情的叙述充满了详尽的细节,隐约而又令人恼怒地显示出这些叙述和那些与可怖木乃伊关系密切的事物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圆筒与里面装着的卷轴——太平洋上的小岛——而且老船长韦瑟比也固执地认定那个发现可怖木乃伊的巨大地窖之上曾经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建筑……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地窖里的那扇巨型活门,并且隐约而莫名地感到欣慰——因为人们还没能来得及打开它,那座火山小岛就再度沉入了海底。 +我预感到自己的机会非常渺茫,也完全准备好应对任何灾难性的后果。即便逃到其他屋顶上也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因为我还需要爬到地面,然后从镇上逃出去。不过临近建筑荒废甚至几乎坍塌的状态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而且每一行建筑物上都敞着许多黑色的天窗。 - **IV.** +根据杂货店年轻人的地图来看,我最好的逃跑路线是向南。我先瞥了一眼房间南面的侧门。然而它是朝我这面打开的——我拉开了门闩,却发现还有其他固定物卡在门后——因此这并不是条合适的路线。由于放弃了这条线路,我小心地将床架搬到了门后挡住了这扇侧门,以便稍后能阻挠那些试图从隔壁房间闯进来袭击者。北面的侧门是向外开的,尽管它也被紧紧锁着或是在另一侧插着门闩,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逃跑通道。如果我能跳到佩因街的屋顶上,并且成功地下爬到地面,那么我就能经过天井穿过相邻或对过的建筑逃到华盛顿街或贝茨街上——或者,我也能沿着佩因街走下去,在路口转向南面逃到华盛顿街上去。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跑向华盛顿街,尽快远离中心广场。我希望自己能绕过佩因街,因为那条街上的消防站里可能整夜都有人驻守。 -在《黑皮书》中读到的一切极其恰到好处地让我为随后的新闻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1932年春天,一些事情逐渐显露出了它们的影响。起先,关于警方针对某些来自东方及其他地区、古怪得难以置信的邪教团体展开行动的新闻报导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出现在视线中。我已不太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些消息的;但到了五月或六月,我意识到,在世界范围内,那些一贯保持低调平静、极少听闻、离奇怪诞的地下秘传神秘主义团体突然变得令人惊讶且不同寻常的活跃起来。 +我一面思索着这些事情,一面望向那片仿佛肮脏海洋一般起伏在下方的破败屋顶。刚过满月,月光将那片屋顶照得很明亮。在我的右侧,风景被那条幽深的河谷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切口;那些废弃的工厂与火车站就如同藤壶一般攀附在裂口的对侧。在那之后,生锈的铁轨与罗利路穿过一片沼泽湿地,向远方延伸过去。沼泽湿地很平坦,而那些生长着灌木、较高也较干燥的土堆如同岛屿一般点缀其中。在我的左边,河水流淌的乡野则要更近一些,通向伊普斯威奇的狭窄小路在月光下显得很白亮。但是,从我在的位置上看不到南面那条通向阿卡姆的小路——那是我准备逃亡的线路。 -我当时并没有将这些新闻报道与冯•容兹留下的暗示,或是博物馆中那具木乃伊及圆筒所带来的公众轰动,联系在一起;但是形形色色的秘教祭司在某些仪式和演讲中提到的一些重要的音节,以及这些仪式演讲中反复出现的相似内容——经过媒体耸人听闻地详尽描述后——引起了公众的注意。就这样,我不禁焦虑地注意到有一个名字——以各种讹误走样的形式——频繁地出现在了各种场合之中。所有教团的崇拜似乎都聚焦在了这个名字上,而且明显流露出一种混合了崇敬与恐惧的情绪。提到的名字包括:“吉坦塔”,“坦诺托”,“撒恩-撒”,“加坦”以及“卡坦-托”——不需那些为数众多且与我有着书信往来的神秘学者多加暗示,我已然发现这些模样古怪的名词变体与冯•容兹所提到的那个叫做“加塔诺托亚”的可怖名讳之间存在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密切关系。 +我一直犹豫不决地思索着该何时撞击房间北面的侧门,又该如何做才能尽可能地减小动静不让人听见。接着,我注意到脚下那些微弱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而楼梯上再度传来了新的、也更沉重的吱呀声。然后,一道摇晃闪烁着的光线透过房门上的气窗射了进来,走廊地板因负担上了沉重的重量而开始呻吟。一些模糊不清、可能是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然后我的房门外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叩门声。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令人忧虑不安的事情。那些新闻报道令人惊骇地反复提及了某张“真正的卷轴”,但与之相关的内容却总是语焉不详——这个东西似乎关系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而现在,据说它被某个名叫“纳各布”[注]的人,或东西,保管着。同样,这些新闻还反复不断提到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它听起来像是“托格”,“泰奥可”,“尤格”,“泽布”或“尤布”,而我越来越绷紧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将这个名字与《黑皮书》中提到的那个可悲的异教徒提尤格联系在了一起。这个名字通常与某些神秘莫测、另有深意的词句一同出现——例如“那定然是他”,“他看到了它的容貌”,“即便既不能看也无法感觉,但却他全都知道”,“他将那些记忆带过了万古岁月”,“真正卷轴将会释放他”,“纳各布有着真正的卷轴”,“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 +在那一瞬间,我屏息而待。期间似乎流逝过了无穷的时光,弥漫在四周、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似乎在突然间极端浓烈起来。然后又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那声音响个不停,而且越来越大。我知道是行动的时候了。我向前拉开了北面侧门的门闩,振作起来准备好撞开它。叩门声变得非常响亮起来,我希望那声音能够盖过我撞门时发出的动静。直到最后,我一次又一次地用肩膀撞在薄薄的门板上,完全不去理会疼痛与惊恐。这道木门比我想象的更加结实,但我并未就此放弃。与此同时,门外的吵闹声也在不断增大。 -_[注:Nagob]_ +终于,侧门被我撞开了,但我知道撞门的动静必然被外面听见了。几乎是在同时,叩门声变成了一阵剧烈的猛击,而两边的房门里也响起了不祥的钥匙声。我飞快地冲过敞开的侧门,成功地在对方打开门锁之前插上了北面房间的门闩;但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听见北面的第三间客房——那间我希望能从窗户边跳到房顶上的房间——的房门里插进了一把钥匙。 -毫无疑问,某些非常古怪的事情正在悄然发展,而我也毫不诧异地注意到那些与我保持书信往来的神秘学者——与那些追求轰动效应的周日报纸一样——将这些新发生的骚动与那些有关姆大陆的传说联系了起来,此外还牵扯上了那些从这具可怖木乃伊身上新近发掘出的新闻热点。但倘若将所有事件联系起来,整体情况就逐变得渐明朗了。那些最早在公众杂志上得到广泛传播的文章始终坚称博物馆里的木乃伊、圆筒与卷轴与那些在《黑皮书》中提到的传说有密切的联系,并且还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疯狂又荒诞的推测;而我们身边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充满了成百上千个由异国狂信者组成的秘密团体,因此这些报纸文章,连同它们所表达的观点与奇想,可能充分地唤起了那些秘密团体内部潜在的狂热情绪与盲信心理。此外,报纸与记者也没有停止他们火上添油的举动——因为关于这些教团骚动的报导甚至比之前的一系列故事更加疯狂荒唐。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完全的绝望,因为此刻我似乎完全被困在了一个没有任何窗户出口的小房间里。接着,在一个可怕而又不可思议的瞬间里,我瞥了一眼之前那个入侵者在这间客房里试图打开侧门时留在灰尘上的痕迹,同时感到了一阵异乎寻常的恐惧。然后,尽管希望渺茫,但恍惚的无意识反应仍在继续,我继续冲向了下一扇侧门,盲目地撞上去,试图冲过这道障碍——假设门后的插销碰巧并不像之前这道门那样结实——那么我就能抢在外面的人打开第三扇门之前将门闩插上去。 -当夏季逐渐来临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前来参观的人群中多了一些奇怪的新面孔。此时,第一波的轰动效应已经过去,我们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平静,但第二波轰动很快便将人们再度引回了博物馆里。而这次涌进博物馆的人群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有着陌生异国容貌的外国人——这其中有皮肤黝黑的亚洲人,也有留着长发、来历不明的怪人,还有一些棕褐肤色、蓄着胡子、似乎不习惯穿着欧式装束的访客——这些人进入博物馆后必定会上前询问木乃伊厅的位置;接下来,其他人就会发现他们站在木乃伊厅里,凝视着那具在太平洋小岛上发现的可怖木乃伊,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入迷的狂喜中。似乎所有的警卫都察觉到,这些如同潮水般涌进来的古怪异国人群中涌动着某些安静却不祥的暗流。甚至就连我也从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同一时间在这些异国人群间风行的教团活动——也想到了这些活动与那些密切牵涉到可怖木乃伊及圆筒卷轴的神话传说之间的联系。 +我的暂时脱困纯粹得益于幸运——因为第二道侧门并没有上锁,实际上还开着一道缝。我迅速的穿过了侧门,接着冲上去用自己右侧的膝盖与肩膀抵住了正向内打开的房门。开门的人显然没有留意到我的举动,因为我用力一推,门便砰地关上了。接着,我像前几扇门一样插上了门后那只状况依旧良好的插销。在我获得这短暂喘息的时刻,我听见另两扇门后的敲打声渐渐地弱了下来,接着一阵混乱的撞击声从之前我用床架挡住的那扇门后传了过来。显然那伙攻击者已经进入了靠南面的房间,开始从侧面向我进攻过来。但与此同时,北面隔壁客房里也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因而我知道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有好几次,我几乎决定听从他人劝说,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览厅——尤其当一个博物馆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好几次瞥见有陌生人在它面前颇为古怪地鞠躬行礼;并且当访客逐渐稀疏的时候,他还无意间听到过一些类似唱颂般的喃喃低语,就好象有人在针对那具木乃伊举行长达数小时的吟诵或秘密仪式。还有一个警卫因为精神紧张而产生了某种与那具单独保存在玻璃箱里、已经石化的恐怖尸体有关的诡异幻觉;他坚称不论是那双瘦骨嶙峋、疯狂扭曲着的爪子,还是那张歇斯底里、充满恐惧神情的革化面孔,都在以某种模糊、难以察觉甚至无限微小的速度缓慢变化着。不仅如此,还有一些令人嫌恶的念头一直徘徊在这位警卫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觉得那对鼓胀突出的可怖双眼随时可能在某一刻突然睁开。 +房间向北的侧门大开着,但我已经没时间思索该如何阻止厅堂里钥匙转动的门锁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关上并闩好房间两侧敞开着的门——推上床架挡住其中一扇,然后用写字台挡住另一扇,接着将脸盆架横在了房门前面。我意识到自己必须相信这些权宜之策能暂时掩护我,保证我能跳出窗户,逃到佩因街大楼的屋顶上去。但即使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最担心恐惧的却并不是眼下防御措施脆弱不堪。虽然我不时会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嘟哝还有低沉的吠叫,但是却从未听见这些闯入者喊出任何清晰或是明白易懂的话语来——这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到了九月上旬,好奇的人群开始逐渐减少,因此木乃伊厅偶尔也会变得空荡冷清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试图割开展览柜的玻璃靠近那具木乃伊。犯案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波利尼西亚人。一个警卫及时地注意到这个波利尼西亚人的举动,并且在他造成任何实际损害之前成功地其制服。经过调查,我得知这名罪犯是个夏威夷人,并且因为他在某些地下宗教崇拜仪式上的行为举止而声明狼藉;此外警方也拥有相当可观的记录指认他涉嫌某些变态、非人的残忍仪式及献祭。同时,人们还在他房间里发现的一些非常令人不安与困惑的文件,其中包括许多写满了神秘符号的纸片——这些符号与博物馆卷轴及冯•容兹在《黑皮书》中记载的文字非常相似;但是这方面的事情,不论如何劝说审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当我推开家具、冲向窗户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恐怖的疾跑声从走廊里传了过来,涌向我北面的房间。接着,我意识到南面的敲打声已经停息了。显然,我的大多数敌人都集中到了那扇能够直接抓住我的薄弱侧门边。窗外,月亮照亮了下方建筑的屋脊,我看见了着陆点那陡峭的坡面,并且意识到这一跳将极度危险。 -这件事发生后不到一个星期,又发生了试图越界靠近木乃伊的事情。这次的犯案者试图破坏锁着木乃伊展览箱的锁具,结果却被再次逮捕了起来。抓获的案犯是一名僧伽罗人[注]。与之前那个着魔的夏威夷人一样,警方同样有着冗长而又令人生厌的记录指证这名案犯曾参与过许多可憎的异教崇拜活动。并且,他同样也不愿意向警方招供任何事情。有一名警卫之前曾见过案犯几次,并且无意间听到他对着木乃伊诵念过怪异的圣歌——并且明确无误地反复提到了“提尤格”这个词——这份报告让这桩案件格外引人注意,也格外阴郁不祥。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我加倍了木乃伊厅的警卫,并且命令他们不要让视线离开那具现在已经变得恶名昭彰的木乃伊半刻。 +简单权衡后,我选择了两扇窗户中更偏南的那一扇作为逃生之路;准备落在屋顶靠里侧的坡面上,然后跑向最近的天窗。一旦进入任何一座古旧砖石建筑,我就必须要准备好对付其他人的追逐;但我希望能爬下去,在天井里那些敞开着的大门内外躲过追捕者,最终逃到华盛顿街,然后逃出镇子跑向南方。 -_[注:斯里兰卡国内一民族,也可能就是指斯里兰卡人]_ +北面侧门的撞击声此刻变得猛烈而可怕,我看到脆弱的门板开始裂开。显然,围攻者用上了某些沉重的物体,将它们当作攻城锤来击溃我的防御。然而,门后的床架还挺得住;因而,此刻至少还有些许机会能让我从容地逃出去。当我推开窗户时,我注意到窗户侧旁挂着厚实的丝绒窗帘——窗帘的上端固定在一些环绕着横杆的铜环上;此外我还注意到窗户外还有一大块突出在外、用来安装百叶窗的支架。这些东西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办法能避开那危险的一跃;我猛地扯动那些窗帘,将它们连着横杆一同拉了下来;接着飞快地将其中两个铜环挂在百叶窗支架上,然后用尽力气将窗帘扔了出去。厚实的折叠完全垂到了毗邻的屋顶上,同时,我相信到这些圆环与支架完全有可能负担住我的体重。因此,我爬出了窗户,顺着这条临时的绳梯滑下去,永远将吉尔曼旅舍那充斥着病态与恐怖的房间抛在身后。 -可以想见,报纸与杂志大肆渲染了这两桩事情,并且再次回顾了它们之前提到的那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远古姆大陆,同时大胆地宣称那具令人骇然的木乃伊正是那位勇敢无畏的异教徒提尤格——他走进那座比人类还古早的堡垒后,看见了某些东西,并且被变成了一块石头,原封不动地在我们这颗星球上度过了十七万五千年动荡的历史。而这些古怪的狂信者就代表着那些从姆大陆流传下来的宗教团体。报纸以最能引起公众轰动的方式着重强调,并一再重申,这些教团崇拜这具木乃伊——甚至可能还在试图通过某些咒语与魔法令他再度活过来。 +很快,我便安全地落到了陡峭屋顶那松动的石板上,在没有打滑的情况下顺利地爬到了敞开着的黑色天窗边。我回望了一眼刚才离开的窗户,发觉里面依旧一片漆黑;但穿过林立的破旧烟囱,我能看见大衮教团大厅、浸礼会教堂以及令我不寒而栗的公理会教堂里都不祥地闪亮着强烈的光芒。下方的天井里似乎没有人,因此我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抢在引起大部分人的警觉之前从这里逃出去。我点亮了袖珍手电筒照进天窗里,却发现没有楼梯供我下去。不过,天窗的位置并不高,因此我抓住窗缘然后跳了下去;掉落在一片满是灰尘、散落着破旧箱子与木桶的地板上。 -那些古老的传说一再强调被加塔诺托亚僵化的牺牲者们依旧保留着具备清醒的意识与不受僵化影响的大脑。而这些新闻作者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大肆发挥,以它为根据构想出了许多最为荒诞不经、最不可能实现的猜测。那只被教团成员提及的“真正的卷轴”也得到了相应的关注——最流行的观点认为:那只从提尤格身上偷来、可以用于对抗加塔诺托亚的护身符就被保存在某个地方;而这些教团成员因为某种私人目的,正在努力试图让它与提尤格再度接触。这种恣意想象与发挥的结果之一便是促使大群瞪着眼睛的访客如同洪水般第三次挤进了博物馆里,茫然地盯着那具可憎的木乃伊——而今,它已然成为了这一系列令人不安的怪事的核心之一。 +这个地方看起来阴森可怕,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立刻借着手电筒的光照寻找起了向下的楼梯——期间我匆忙地瞥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2点了。楼梯咯吱作响,但听起来还应该承受得住我的重量;因此我冲了下去,闯过了一个谷仓样的二楼,跑向一楼的地面上。这座建筑已经完全被废弃了,只有一阵阵回音还在回应着我的脚步声。随后,我来到了低处的大厅里。在大厅的一端,我看见了一个透着微光的模糊长方形洞口——那是通向佩因街的残旧大门。于是我转过头向着另一侧跑去,发现后门也开着;于是我冲下五阶石头台阶,跑进了长满野草、铺着鹅卵石的天井。 -不久,一个新的话题开始在这一批参观者——其中许多还是多次进入博物馆参观——中传播开来。人们纷纷谈论说那具木乃伊的模样隐约有了改变。尽管几个月前那个神经紧张的警卫也提到了令人不安的类似念头——但我觉得这只是因为那些人总是长时间地盯着这具木乃伊的古怪模样,却忘了靠近去注意它身上的种种细节;但不论如何,这些访客兴奋激动的窃窃低语最终让那些警卫注意到了那些显然正在发生、却又难以察觉的变化。几乎在同时,杂志与报纸也牢牢地抓住了这些谣言——完全可以想见这会带来怎样夸张喧哗的结果。 +月光照不到这儿,但我即便不用手电筒照明也能看清楚逃跑的路线。吉尔曼旅舍里的某些窗户已经昏暗地亮了起来;同时,我觉得自己还听见一些房间里传出混乱的声响。接着,我悄悄地走向了天井中靠近华盛顿街的那一侧,并望见了几扇敞开着的大门。于是,我逃进了最近的那扇门里。大门后的过道很黑,当我一直走到过道的底端时才发现通向街道的大门被牢牢地楔住了,根本无法移动。为了尝试其他的路线,我摸索着沿路返回了天井,但在即将抵达出口前突然停顿了下了。 -自然,我对此进行了最为仔细入微的观察。直到到十月中旬,我终于确定这具木乃伊的确在逐渐地腐坏脱落。由于空气中的某些化学或物理作用的影响,这具半石质、半革质的构造物逐渐变得松弛起来,导致手臂的角度,以及那被恐惧扭曲后的面部表情细节,发生了清楚的变化,在经过半个世纪的完美保存后,这种变化让人颇为惊惶失措。于是我找来的博物馆里的标本剥制师,莫尔博士,仔细地检查了几遍这具阴森可怖的东西。他指出这具木乃伊已经出现了大范围的松弛和软化,于是为它喷洒了一点收敛性的溶剂,但却不敢尝试任何大幅度的挽救措施,以免尸体突然出现损毁,加速腐化脱落。 +因为一大群可疑的怪人从吉尔曼旅舍的一扇侧门里涌了出来——无数提灯在黑暗里左摇右晃,许多人操着可怕而聒噪的嗓音低声交谈——而他们所说的词句肯定不是英语。人群开始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为此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虽然如此,他们依旧让我恐惧得全身战栗。我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但那种蜷缩、蹒跚的步态让我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嫌恶。更糟的是,我看见有个人穿着奇怪的长袍,还佩戴着一顶模样非常熟悉的冠饰。当人们在天井里散开后,我开始恐惧起来。我能不能在这座建筑里找到通向外面大街上的出口呢?鱼腥味浓得让人厌恶,甚至让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昏迷过去。于是我再一次地摸索着走向街道一侧,打开了一扇门离开了走道,钻进一间安装着无框百叶窗的空房间里。借着自己手电筒射出的光亮,我胡乱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可以打开那几扇百叶窗;接着,我从房间里爬到了外面,然后小心地按照原样将它们关了起来。 -这些举动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们产生了奇怪的影响。在此之前,报纸杂志所掀起的每一场轰动都会将新一波瞪大眼睛、窃窃私语的访客带进博物馆里;可现在——尽管报纸杂志依旧在愚蠢而又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木乃伊的变化——公众似乎对这个可憎的东西产生了一种明确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它所引起的病态好奇。人们似乎开始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氛围笼罩在博物馆上方。参观人数经过一个高峰后猛然下降,跌入了不同寻常的低谷。而当参观人数减少后,那些古怪的异国访客显得更加突出醒目了——他们依旧频繁地大批出入这个地方,人数似乎也不见下降。 +此刻,我已逃到了华盛顿街上。一时间,我看不到任何活人,也见不到除了月光之外的其他光亮。不过,我听见几个方向上的远处都传来了嘶哑的嗓音、脚步声还有一种古怪不太像是脚步声的拍打声。显然,我没时间松懈。罗盘指针的位置看得很清楚,而我也很高兴地发现路灯已经关了——在那些不发达的乡村地区,人们总是习惯在月光明亮的晚上关上路灯。有些声音从南面传了过来,然而我依旧保持着既定的逃离方向。我知道,即便我在那儿遇上了某些或某群看起来像是追捕者的居民,也能找到大量废弃的宅邸门户供我藏身。 -11月18日,一个有着印第安人血统的秘鲁人在参观那具木乃伊时古怪而又歇斯底里地狂躁起来——也有可能是因为癫痫发作——之后,他在医院的帆布床上失控地大声尖叫说:“它睁开了它的眼睛——提尤格睁开他的眼睛盯着我!”这个时候,我正打算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厅。但在与那些非常保守的董事会成员开会时,我的提议被否决了。虽然如此,我能清醒地意识到在那些简朴、安静的邻居眼中,这座博物馆开始变得邪恶不洁起来。这件事情过后,我下令禁止任何人在这尊可怖的太平洋地区遗物前长时间逗留。 +我走得又轻又快,一路上贴着那些废弃倒塌的房屋前进。由于先前艰难的攀爬让我弄丢了帽子,而且把头发弄得一团乱,因此我并不是特别惹人注意;即便被迫偶然遇到几个路人也有很大机会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溜过去。经过贝茨街的时候,我躲在一个敞开的前厅里看着两个蹒跚的身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而后,我很快回到了路上,走向前方开阔的空地——埃利奥特街在那里与华盛顿街斜叉而过,形成了南面的十字路口。虽然我之前没见过这个地方,但根据杂货店年轻人给我那张地图来看,这个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因为月光会敞亮地照在这片空地上。但是我也没办法绕开它,因为其他的可选路线都需要迂回,进而导致被人发现的灾难性后果,或是拖延了逃跑的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大胆而公开地从上面穿过去;尽可能地模仿那种典型的、印斯茅斯人特有的蹒跚步态,同时希望没有人——或者至少没有任何追捕者——出现在那里。 -接着,在11月24日,博物馆五点闭馆后,一个警卫注意到木乃伊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点。这一异常现象极其难以察觉——只不过是木乃伊的两只眼睛睁开了一道薄薄的新月形细缝,露出了下方的角膜——可尽管如此,这件事依旧引起了极大的兴趣。被匆忙召过来的莫尔博士本打算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一丁点儿暴露出来的眼球,但当他着手处理这具木乃伊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导致那双皮质的眼睑再度紧紧地关上了。任何轻柔的用力都无法再度拨开它们,而标本剥制师也不敢尝试其他那些更剧烈的方式来打开它们。当他通过电话向我汇报这一切时,我感到了一种逐渐攀升却与简单事实颇不相符的强烈恐惧。片刻间,我不禁和公众一样,感觉到某些邪恶而又没有确定形状的灾祸从自深不可测的时空之底爬了出来,阴郁而又充满险恶意味地悬在博物馆之上。 +我不知道追捕者的组织究竟有多严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实际目的是什么。镇上似乎不同寻常的活跃,但我猜自己逃跑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播开来。当然,我很快就要从华盛顿街转向某些向南的街道;因为那些从旅馆里出来的人无疑会追在我后面搜查。我肯定在最后那座老建筑的尘土里留下了脚印,让他们意识到我是如何逃到街上去的。 -两天之后,一个面色阴沉的菲律宾人试图躲藏在博物馆,等到闭馆后再展开某些活动。警卫逮捕了此人,并将其扭送到了警局里,但他甚至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警方将他当作可疑人物扣留了起来。同时,针对木乃伊的严密监控似乎吓阻了那些古怪的外国人,让他们渐渐不再纠缠这具可怖的干尸。至少,在强制执行“严禁逗留”的命令后,那些异国访客的数目出现了明显的回落。 +就像我预计的那样,月光敞亮地照在空旷地上;我甚至能看到路中央那块花园模样、被铁栏杆围着的绿地。虽然镇广场方向传来的某些古怪的忙乱或喊叫声正在变得越来越大,但幸运的是这一带并没有人出没。南街很宽,以一个很小的坡度径直延伸向水滨地区,因此可以从这里一直望到海上很远的地方;而我希望自己在明亮的月光下穿过街道的时候,不会有人在远处瞥见我的身影。 -12月1日,星期四凌晨,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最为可怖的顶点。大约午夜一点钟的时候,人们听到一阵充满了极度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声从博物馆里传了出来。接着,邻近博物馆的居民疯狂地拨打了一系列电话,迅速地将一小队警察连同几个博物馆里的职员,包括我在内,全都召到了现场。一些警察包围了建筑,而另一些警员陪同工作人员小心地进入了博物馆。我们在主走道上找到了已经被勒死的守夜人——一部分东印度大麻纤维织成的绳索还套在他的脖子上——这意味着,尽管做好了一切预防措施,某个或某些阴险邪恶的入侵者依旧闯进了这座建筑。而现在,如同墓穴般的死寂包裹着四周的一切,甚至让我们有些害怕爬上楼梯前往最为关键的二楼侧翼——因为我们知道麻烦肯定就潜伏在那里,等着我们。直到接通走廊上的中央电源,让光线充满了整个建筑后,我们才稍稍镇定下情绪,最终极不情愿地爬上弯曲的楼梯走道,穿过高高的拱道,来到木乃伊厅内。 +横越街道的举动顺畅无阻,而我也没听到任何新的声音暗示说明有人发现了我的行动。我四下望了望,而不经意地慢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海上的景色。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街道尽头的海面波光粼粼、闪亮夺目。而在防波堤外、更远处的海面上,恶魔礁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朦胧深暗的西线。当我望着那座礁石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三十四个小时以来听说过的所有恐怖传说——传说里将那块崎岖的岩石描述成一个真正的入口,连接着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恐怖与不可思议的畸怪。 -**V.** +接着,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我看见远处礁石上出现了断断续续的闪光。那些光亮非常明显,决计不会认错,并且在我的脑海里唤起了无法理性去衡量的盲目恐惧。我的肌肉紧绷准备在恐慌中夺路而逃,但某种无意识的谨慎与近乎催眠般的魔力让我呆立在了原地。更糟糕的是,此刻在我身后东北方若隐若现的吉尔曼旅舍那高高的圆顶阁楼上也射出了一道光亮——那光亮时暗时亮,中间穿插着一连串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间断,显然是一种应答的信号。 -关于这部分的内容,所有牵涉到这桩可怖案件的报导,都接受了严格审查——因为我们一致同意,倘若跟进的新闻报导让公众了解到这些俗世里的情况[注],那么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我之前已提过,在继续行进之前,我们已让光亮充满了整座建筑。而现在,在那些照耀在闪亮玻璃柜与柜中可怖展品上的明亮光线中,我们发现眼前铺展着一副静默无声的可怖景象——而场景中那些令人困惑的细节证明所发生的事情完全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发现了两名闯入者——后来我们一致认为,他们肯定一直躲在某处,等到闭馆后才开始行动——但他们肯定不必因为谋杀守夜人而被处决了。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肌肉,再度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上。于是,我继续开始那种伪装起来、更加轻快的蹒跚步伐;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片可憎又不祥的礁石——只要还能沿着开阔的南街看到那片大海。我无法想象,这个过程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它包括了某些与恶魔礁有关的奇怪仪式,或是某些人驾船登上那座不祥的岩石。接着,我的转向左边,绕过已经毁坏的绿地;眼睛却依旧盯着那片在幽灵般的仲夏月光中粼粼闪亮的海面,同时也看着那些让人费解的无名信号灯所射出的神秘光束。 -_[注:原文是a public knowledge of those terrestrial conditions implied by the further developments。terrestrial conditions看得有些疑惑,也可能是指“世界所处的境况”]_ +也就在那个时候,最为恐怖的景象向我袭来——那景象摧毁了我最后一丝自制,让我疯狂地逃向南方,奔跑在荒芜人烟、如同噩梦般的街道上,经过一座座敞开着的漆黑门洞与一排排如同死鱼眼珠般圆瞪着的窗户。因为当我瞥向近处时,我发现礁石到滨岸之间那块被月光照亮的水域里并不是空着的。大群身影在那一片水域里拥挤着游向镇子;而且虽然距离遥远,但我只看了片刻就敢断言那些不断沉浮的脑袋与拍打着的手臂全都怪异畸形得几乎无法描述,也无法有意地构象出来。 -两名闯入者中,一个是缅甸人,另一个则是斐济岛民——由于这二人曾共同参与过某些遭人憎恶的恐怖异教活动,所以警方对他们早有所闻。但是,当我们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当我们开始深入检查二人的尸体时,他们的死亡方式逐渐变得难以名状、骇人听闻起来。两人的面孔上都凝固着一种疯颠狂乱、几乎不成人形的恐惧神情——即便是最年长的警察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然而,两具尸体所呈现出的状态却有着显著的不同。 +当我停下疯狂奔跑的脚步时,自己已经跑过了一个街区。之所以在这时停下来,是因为我听见左边传来了一些响动,仿佛是有组织的追捕者行动时发出的叫喊与活动。那其中有脚步声,还有从喉咙里发出含混音节,以及一辆咯吱作响的汽车气喘吁吁地沿着费德诺街驶向南面时传出的动静。在这一瞬间,我所有的计划全都改变了——因为如果他们赶在我之前封锁了向南的大路,那我显然必须寻找另一出口逃离印斯茅斯。我停顿了下来,躲进了一处敞开着的门洞里,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居然赶在那些追捕者从平行的街道走过来之前离开了月光照亮的开阔地区。 -那名缅甸人倒伏在那具无名木乃伊的展览柜边——柜子上的玻璃已经被整齐地切掉了一块。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张淡蓝色皮膜制成的卷轴。这张立刻引起我注意的卷轴上写满了浅灰色的神秘符号——乍看之下,这张卷轴几乎与楼下藏书室中那只保存在奇怪圆筒中的卷轴一模一样,但后来的研究却带出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微差别。尸体上并没有任何暴力犯罪留下的痕迹,考虑到那种凝固在他扭曲面孔上、痛苦而绝望的神情,我们只能推断这个人完全死于恐惧。 +但接下来问题就不那么令人欣慰了。因为追捕者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街,显然他们并没有径直跟在我的后面。他们没发现我,仅仅只是简单地遵照着一个大致的计划,试图切断我逃跑的路线。然而,这也意味着所有离开印斯茅斯的道路上都有类似的巡查队伍;因为镇子上的居民不可能知道我准备从哪条路上逃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需要避开所有公路,穿过乡野,逃离印斯茅斯;但考虑到周边地区全是盐沼、溪流交错,我怎样才能顺利穿越这些障碍呢?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不仅是因为完全的绝望无助,也因为身边突然聚起了一股不祥的鱼腥味。 -不过最让我们觉得震惊与骇然的还是那个紧邻在他身边的斐济人。最先触碰到斐济人尸体的是一位警员,而他紧接着爆发出的恐惧惊叫声让生活在博物馆四周的邻居们在这个骇人夜晚里不由得再次不寒而栗起来。事实上,当我们注意到那张曾经黝黑健壮、而今却被恐惧彻底扭曲的面孔与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电筒)都呈现出致命的铅灰色时,我们就该意识到这其中有些蹊跷——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蹊跷;然而,当那位警员犹豫着触碰那具尸体时,他所揭露出的事实却让我们感到错愕骇然。直到现在,我一想到这件事依旧会感到阵阵恐惧与嫌恶。简单地说:这个不幸的闯入者——虽然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个壮硕健康的美拉尼西亚人,决意犯下某些无人知晓的邪恶罪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烟灰色塑像——一具质地近乎石头与皮革之间的僵尸,而且各方面都与那个蜷缩在被破坏的玻璃柜中、已有千万年历史的亵神之物一模一样。 +接着,我想起那条通往罗利、早已被废弃的铁路线。那里有着杂草丛生、用石子铺设的坚实路基,而且这段路基从河谷边缘那座行将倾塌的火车站起始,一直延伸往西北方向。镇上的居民有可能不会想到这条线路;因为那里满是荆棘、荒芜人烟,几乎无法通行,同时也是一个逃亡者最不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我曾从旅馆窗户边清楚地望见这条铁路,也知道它的走向。但是让人不安的是,罗利路和镇子里的高处都能看见铁路刚开始的那一段路基;不过我或许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从那些灌木间爬过去。不论如何,这是我逃亡的唯一机会,除了试一试外再无他法。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部分。那具骇人木乃伊所处的状态才是这场景中的恐怖之源;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压倒了其他的恐怖,直到我们最终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尸体前一直牢牢地摄住我们早已惊骇莫名的心神。它的改变已经远远脱离了隐约、细微、难以察觉的范畴;因为这具木乃伊的姿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瘦骨嶙峋的爪子耷拉向下,不再部分遮掩着那张皮革质地、早已被恐惧扭曲变形的面孔;而它的眼睛——老天在上!——它那对鼓胀突出的可憎眼睛此刻已经圆圆地睁开,似乎正在直直地瞪着那两个死于恐惧,或更可怖情形,的闯入者。 +我退回到了身后荒废藏身处的大厅里,再一次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检视起杂货店年轻人交给我的地图。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该如何抵达那条古老的铁路线;我发现最安全的路线是朝着巴布森街走,然后向西走到拉斐叶特街——虽然需要转弯,但是这样并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横穿过开阔地——接着,转向北面与西面,以之字形路线沿着拉斐叶特街、贝茨街、亚当斯街与邦克街继续前进——后者就在河谷的边上——一直走到我从窗户里看到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废旧火车站。至于朝巴布森街走是因为我不想再冒险穿过之前的开阔地,也不想沿着南街这样宽阔的交叉路段向西前进。 -那如同死鱼般的眼睛所射出的阴森凝视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而当我们仔细检查那两具闯入者的尸体时,这种魔力一直阴魂不散地困扰着的我们。它对我们的精神产生了古怪得可憎的影响;不知为何,我们总觉得有一种古怪的僵硬感在自己的身体里蔓延,阻碍着哪怕最为简单的动作——但当我们相互传阅那张写满了神秘符号的卷轴,进行详细的检查时,这种僵硬的感觉忽然又离奇地消失了。在整个过程中,我时常会无法抗拒地凝视着展览箱中那双鼓胀突出的可怖眼睛;而当查看过两具尸体,开始细细研究那双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深暗眼瞳时,我觉得自己在那眼睛的晶状体表面察觉到了某些异样。我越留意那双眼睛,就越觉得着迷;直到最后,尽管四肢依旧有些生硬僵直,我仍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高倍数的放大镜。接着,在放大镜的帮助下,我凑近了木乃伊,开始非常细致地研究起这对如同鱼眼一般鼓胀的眼球来——与此同时,其他人则满怀期盼地聚在周围,等待着我的结论。 +我再一次启程前进,穿过街道,到达街的右边,准备在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绕到巴布森街上去。吵闹声依旧从费德诺街传过来,当向后瞥去时,我觉得自己看到那座我在不久前离开的建筑边亮起了一些光亮。由于急着离开华盛顿街,我开始悄悄地快步轻跑,希望不会被任何正在侦查的眼睛望见。在巴布森街的下一个转角,我警惕地看到有一间房子里还住着人,他们窗户上挂着窗帘也证实了这一情况;但那里面并没有光亮,于是我安然无恙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一直以来,我都对那些宣称当人死亡或昏迷时所看见的场景与物体会一直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理论[注]颇为怀疑;然而,当我透过那对晶体,仔细查看这双眼睛时,我意识到这双难以名状、有着千百万年历史的眼球里面的确存在着某些影像——那对鼓胀突出、如同玻璃般的晶状体后的确有着某些不同于房间倒影的图像。毫无疑问,那对古老的视网膜表面有着一个轮廓模糊的场景,而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影像正是他活着时——早在无穷的亘古岁月之前——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东西。然而,这幅景象似乎在逐渐消散,所以我不得不笨拙地操作着放大镜,重叠上另一块镜片,以便能看得更仔细一些。不过,当这对眼睛——因为某些邪恶魔法或罪恶举动——突然出现那些被活活吓死的闯入者面前时,那幅景象一定还是非常清晰、轮廓分明的——即便它可能微小得难以察觉。当调整好额外的镜片后,我分辨出了许多之前无法看到了细节,而那些围在我身边、畏怯不已的人们则竭力跟上我试图描述所见影像时滔滔言词。 +巴布森街与费德诺街相交而过,所以那些搜寻者有可能因此发现我的踪迹。在这条街道上,我尽可能地紧贴着那些高低不平、倾斜下陷的建筑前进;期间两次因为身后响动短暂增大而躲进了路边的门洞里。前方的空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宽敞而荒凉,但眼下这条逃跑路线并不需要我穿过这一区域。在我第二次停下来后,我开始注意到那些模糊的响动中加入了一些新的、令人不安的声音;当我小心地从掩蔽处向外张望时,我看到一辆汽车飞驰过空旷的开阔地,沿着埃利奥特街向前开去——而那条街与巴布森街以及拉斐叶特街都有交叉。 -_[注:这是一种在十九世纪末,现代刑侦学刚开始发展时,盛行一时的理论。理论认为眼睛的视网膜具有染色能力,因此若人体生理活动突然停止,中止了视紫质的恢复过程,那么视网膜上的图像就会继续残留一段时间。目前的材料证明这种理论有一定的正确性。]_ +当我仔细查看四周的时候——那种鱼腥味在短暂的减弱后又陡然浓厚了起来,让我觉得有些窒息——我看见一群弯腰蹲伏、笨拙粗鲁的身影也在大步摇摆着走向同一个方向;我知道肯定是那群负责看守伊普斯威奇路的追捕者,因为通往伊普斯威奇的大道就是从埃利奥特路延伸出去的。我瞥见其中有两个人穿着宽大的袍子,有一个还带着尖顶的王冠——在月光照耀下,那王冠反射着亮白的光芒。那个人的步态非常古怪,甚至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我觉得那东西几乎是在小跳着前进。 -因为,在1932年,一个身处波士顿市中心的现代人正观看着某个完全怪异陌生的未知世界——某个早在万古之前就已彻底消失,从未在寻常历史与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的世界。我看到了一座旷阔的大厅——那是某座雄伟石头建筑里的一间巨室——而我似乎是从某个角落里望见这个地方的。房间的墙面上雕刻着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虽然这影像并不清晰,但这些雕刻所透露出的污秽、邪恶与兽性依旧让我几欲作呕。我不相信创造出这些图案的雕刻者会是人类,也不相信当它们雕刻出这些险恶睨视着观看者的可怖轮廓时曾见过真正的人类。在巨室中央有一扇极为庞大的石头活门。这扇活门向上开着,而某些东西正从活门下露了出来。虽然,我通过透镜仅仅只能看到一团巨大而模糊的斑点,但那个东西应该是清晰可见的——事实上,当这双眼睛最早在被恐惧侵袭的闯入者面前瞪开时,这个东西必定是清晰可见的。 +当队伍中的最后一个身影走出我的视野之后,我离开了藏身处,继续前进;猛冲过街角,跑进拉斐叶特街,然后飞快地穿过了埃利奥特街,唯恐会有一些落在队伍后面的人会继续沿着这条大路继续赶过来。我听见某些嘶哑、嘈杂的声音远远地从镇广场的方向传过来,但我穿过街道时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最让我担心的还是接下来在明亮月光下重新横穿宽阔南街的行动——还有那里的海景——但我必须鼓起勇气应对接下来的磨难。很可能有人正在监视这一带,而且埃利奥特街上那些落在队伍后面的人也可能从两端发现我。最后,我觉得最好还是放慢疾跑的步子,像之前那样学着印斯茅斯人那种蹒跚踉跄的步态横穿过南街。 -当我用上放大镜的额外镜片仔细研究木乃伊的右眼时才能看到这些影像。但片刻之后,我将会强烈地希望自己的研究就此停顿,不再继续。然而,我却被发现与揭秘的狂热情绪掌控着,不由自主地将高倍数的透镜转移到木乃伊的左眼,希望能发现其他一些还未消散的影像。在兴奋与不明原因引起的僵直所带来的双重影响下,我用颤抖着的双手缓缓地将放大镜对准了焦距。接着,片刻之后,我意识到这只眼睛中残留的影像的确有着另一些尚未消散的镜像。在一个略微清晰的可怖瞬间,我看到那个失落世界里的雄伟远古地穴,也看到了那个从地穴中央巨型活门下涌上来的、恐怖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接着,我爆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尖叫,然后跌倒在地昏了过去——时至今日,我依旧丝毫不为自己当时的举止感到丝毫的羞耻。 +当开阔的水面再次出现时——这次是在我的右面——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往那边看了。然而,我却无法压抑自己的念头;当我模仿着那种蹒跚步态小心地走向前方一处能够保护自己的阴影时,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海面。海面看不到海船,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艘很小的划艇——那只划艇正驶向一片废弃的码头,艇上装着一些巨大笨重、被防水油布覆盖着货物。虽然距离遥远、朦胧不清,但我仍觉得那些划艇上的桨手面目可憎、遭人嫌恶。此外,我还能分辨出几个人在海中游动;远处的黑色礁石上有一团微弱而稳定的光亮——那并不像是之前看到的闪烁灯光——而且透着一种无法准确分辨出的古怪色彩。吉尔曼旅舍顶端那座高大的圆顶阁楼就若隐若现地耸立在前方右侧那些倾斜的屋顶上方,但此刻那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虽然几股仁慈的轻风一度驱散了难闻的鱼腥味,但此刻它们又卷土重来,变得令人发狂地浓烈起来。 -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具可怖木乃伊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清晰的影像了。基夫警官用我的放大镜证实了这一点——因为我甚至都不敢再去面对那具畸形的干尸。同时,我也由衷感谢宇宙中一切力量,让我没有早一点望向那只眼睛。在经过众人反复的恳请之后,我耗尽脑中的全部毅力才能开口讲述自己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揭晓时刻瞥见的东西。事实上,在我们集体转移至楼下的办公室,将那具根本不应该存在、犹如魔鬼般可憎的东西彻底隔绝在视线外之前,我甚至都没法开口说话。因为,我之前决意要将那些与这具木乃伊,以及它那双鼓胀呆滞的眼睛,有关的、最为恐怖也最为荒谬的念头统统藏在心里——我觉得这东西有着一种令人憎恶的意念,它看见了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且徒劳地妄想传达出某些来自时间之渊中的可怖讯息。这完全是些疯狂的念头——但是,我最终觉得如果自己能将那些隐约看到的东西完全说出来,或许会更好一些。 +当我听到一伙人小声嘀咕着从北面沿着华盛顿街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没穿过街去。当他们抵达那处开阔空地——也就是我一次看到月光下那令人不安的海面景色的地方——的时候,我可以在仅仅一个街区的距离上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那种野兽般的畸形面孔与弯腰佝偻像狗一样的步态让我惊恐万分。有一个人走动的姿势完全就像是只猿猴——频繁地用长长的手臂触碰着地面;而其他人——穿着长袍、带着饰冠——似乎在以近乎小跳的方式蹦跳着前进。我推测这是之前我在吉尔曼旅舍后的天井里看见的那只队伍——因此,也是最接近我逃亡路线的搜捕队。其中一些人向我这边望了一眼,让我几乎被恐惧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不过,我依旧设法继续做出那种漫不经心、蹒跚前进的姿势。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看见了我,因为他们沿着先前的方向穿过了月光照亮的开阔地,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路线——同时含混地用可憎的喉音嘀咕着一些我无法分辨的方言。 -毕竟,这其中也没有太多可说的东西。我所瞥见的那个从巨型地穴中的敞开活门下渗涌上来的东西是一个不可思议而又畸形丑恶的庞然大物。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仅仅看一眼那个影像的原型就会死于非命。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有条理地组织词句去描述它的模样。我或许可以称它硕大无朋——生有触须——长鼻——章鱼样的眼睛——半不定形的——柔软——部分生有鳞片部分满是皱纹——啊!任何我所说出的任何东西甚至都不足以暗示那个在黑暗混沌与无尽夜幕中诞下的禁忌子嗣所展现出的、令人嫌恶、污秽不洁、极其浩瀚无尽、非人类可以想象的恐怖、憎恨与邪恶。当我写下这些词句的时候,所想到的景象让我嫌恶作呕、几乎仰面晕眩过去。而当我在办公室里将那幅景象描绘给周围的人群时,我必须费劲力气才能保持不久前才恢复过来的清醒意识。 +当再次进入阴影中后,我继续以先前弯腰小跑的姿势经过了那些破旧倾斜、茫然凝视着漆黑夜晚的老宅子。穿过西面的人行道后,我从最近的街角转进了贝茨街,并从那里开始不断接近南面的建筑群。我经过了两户有居住迹象的房子,其中一户楼上的房间里甚至还透着微弱的光亮,不过我并没有因此遇到任何的障碍。当我转进亚当斯街的时候,自觉已经安全了许多。但一个家伙却突然从一处漆黑的门洞里跑了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惊骇万分。不过,我很快便发现他只是个酒鬼,醉得不醒人事,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我安全地抵达了邦克街那一片荒凉的仓库废墟。 -我的听众所受到的惊骇亦没有减弱多少。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我所讲述的东西令人畏惧而又半遮半掩地对应上了那些出现在《黑皮书》里的可怖传说,对应上了最近关于异教骚动的新闻报导,也对应上那些发生的博物馆里的不祥怪事。加塔诺托亚……哪怕是它最小的完整图像具有石化的力量——提尤格——那张伪造的卷轴——他再也没有回来——那张真正的卷轴能够完全或部分逆转石化的力量——它幸存下来了?——那些可憎的邪教——那些人们无意听到的词句——“那定然是他”——“他看到了它的容貌”——“即便既不能看也无法感觉,但却他全都知道”——“他将那些记忆带过了万古岁月”——“真正卷轴将会释放他”——“纳各布有着真正的卷轴”——“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只有拂晓那治愈人心的浅灰才让我们再度理智镇定下来;这种理智与镇定让我们决定不再谈论那一瞥所望见的东西——那是不该去解释,或再次想起的事情。 +靠近河谷的死寂街道上没有任何人,瀑布的咆哮也完全掩盖了我的脚步声。我需要小跑过一段很长的路才能抵达废弃的车站。不知为何,四周这些砖石修建起来的仓库高墙要比那些私人宅邸的正面更加令人恐惧。直到最后,我终于看到了那座古老的拱廊式车站——或者说那座车站剩下的废墟——并径直走向了那条从车站远端延伸出去的轨道。 -我们只将部分消息泄漏给了报纸与杂志,并且后来还与新闻报纸合作压制了其他一些消息的流传。例如,我们后来尸检了那个被完全僵化的斐济人,结果发现虽然僵化的外部血肉密不透风地封闭了他的大脑与其他一些内部器官,但是这些体内的器官却依旧保持新鲜没有出现僵硬——解剖医师们至今依旧在谨慎而困惑的讨论着这一异常现象——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因此再引起一场轰动。我们记得那些传说声称在加塔诺托亚面前被革化或石化的受害者会依旧保留有完整的大脑与清醒的意识;我们也很清楚街头小报会如何理解、加工这件小事。 +铁路已经锈蚀了,但大体上还算完整,不到半数的枕木已经腐烂了。想在这样的地面上奔跑或行走都很困难;但我尽最大努力前进,总体上来说,也花了不少的时间。铁路沿着河岸的边缘延伸了一段,但最后延伸到了一座长长的廊桥前,并从廊桥上横跨过了河谷——桥身到水面的落差高得让人晕眩。这座桥梁的状况将决定我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桥面可以走人,我便会从上面走过去;如果没法通行,那么我就需要冒险穿过更多的街道,从最近的公路桥上横跨河谷。 -参照实际的情况,他们指出,那个手持着写有神秘符号卷轴——并且显然在透过展览柜上的开口用卷轴猛戳木乃伊——的男人并没有被僵化;而没有接触卷轴的人却被僵化了。当他们要求我们进行某些实验——在斐济人石化的尸体,以及那具木乃伊面前使用卷轴——时,我们愤怒地拒绝了这些迷信的想法。当然,我们将那具木乃伊撤出了公众的视线,并转移到了博物馆中的实验室里,准备在某些合适的医学权威面前进行一场真正的科学检查。考虑到之前的一系列事情,我们采取了极其严格的保卫措施,将木乃伊看管了起来;但即便如此,12月5日凌晨2点25分又发生了一起试图闯入博物馆的案件。及时响起的防盗警铃挫败了这一行动,但不幸的是,参与此次行动的罪犯或罪犯们逃脱了。 +老桥那巨大谷仓般的桥身在月光中阴森地泛着冷光,而我看见至少在前几英尺的枕木还是安全完整的。于是我打开了手电筒,走进了廊桥里,却差点被拍打着翅膀、如同云团一般涌出来的蝙蝠群给击倒在地。走到桥的中段,我发现枕木间出现了一个危险的缺口——我一时间有些担心它会阻碍我的前进;但最后我冒险拼命一跃,幸运地跳到了对面。 -让我由衷欣慰的是,公众丝毫没有得知事情进一步的发展。我虔诚地希望,不用再多说什么。当然,秘密的泄漏在所难免,而且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不知道那些处决我的遗嘱执行人们会如何处置这份手稿;但不论如何,当所有秘密大白天下之时,这件事在大众脑海中的映象也不会让人痛苦地历历在目了。此外,当最终真相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这正是大众的奇怪之处。当他们的街头小报做出些许暗示的时候,人们纷纷准备好轻易地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当某个不同寻常而又巨大惊人的秘密真地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他们却笑着将之斥为谎言。对于大多数人的神智来说,这或许会更好一些。 +从廊桥的隧道里走出来时,我很高兴能再次看到明亮的月光。古老的轨道水平地穿过了瑞文街,然后转向一片越来越像是乡村的地区,而印斯茅斯镇上那种令人厌恶的鱼腥味也跟着逐渐变淡了。浓密的野草与荆棘不断阻扰着我前进的步伐,残酷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但我多少也有些欣慰,倘若真的出现危机,它们将会是很好的隐蔽所。而我也知道,罗利路上肯定能看到大半我逃亡的路线。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们计划对那具可怖的木乃伊进行一次严格的科学检查。这次检查活动被安排在12月8日,距离这一系列事情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潮刚好整整过去一个星期。检查由著名的威廉•迈诺特医生主持,联合博物馆的标本剥制师、理学博士温特沃思•莫尔先生一同举行。一周前,当那个古怪僵化的斐济人尸体被解剖的时候,迈诺特医生也曾到场观看。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绅士参加了这次科学检查。包括博物馆理事会中的劳伦斯•卡伯特与达德利•索顿斯托尔,博物馆工作人员,在读博士[注]梅森、威尔斯与卡佛,两名杂志报纸方面的代表,以及我本人。这个星期中,那具可怖干尸的状况并没有发现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一些它内部组织的松弛作用有时会让那双呆滞圆睁的眼睛所处的位置发生细微的变化。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害怕看见这具干尸——因为人们往往联想到它正在安静并且有知觉地注视着一切,而这种念头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而我本人也费了一番努力才鼓起勇气出席了这次科学检查。 +我很快就走进了沼泽区。这里只有一条修建在低矮长草路基上的轨道,相比其他地方而言,路基上的野草显得略微稀疏一些。接着,我来到了一个像是小岛般的高地边。轨道从一个低洼的露天坑道中穿过了高地,而坑道里长满了灌木与荆棘。我很高兴能遇上这样一个可以提供部分藏身之所的地方,因为根据我在旅馆窗户边看到的情景,这块地方非常靠近罗利路,令人有些焦虑不安。罗利路会在坑道的另一端与轨道交错而过,延伸往远处,在中间隔出相对安全的距离;但同时,我必须非常小心。所幸没有人在铁路上巡逻,这让我万分庆幸。 -_[注:原文是Drs.可能是Doctorandus的缩写,意思是博士候选人,但是由于国内没有这种称呼,所以改成了在读博士。]_ +在走进坑道前,我向后瞥了一眼,但却没发现任何追捕者。那些耸立在衰败印斯茅斯镇中的古老的尖塔与屋顶在仿佛具有魔力的黄色月光下闪耀着可爱而空灵的光芒,不禁让我联想起了在阴霾笼上印斯茅斯之前的旧时光,想象起它们那时看起来是一幅怎样的景象。接着,当我视线从镇上扫向内陆时,某些不那么宁静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不由得呆立了片刻。 -刚过下午1:00,迈诺特医生便抵达了博物馆,并在几分钟后开始着手全面检查那具木乃伊。他的双手给这具干尸带来了大规模的破坏与瓦解,考虑到这一点——也考虑到我们告诉他这具干尸从十月初便开始逐渐松弛——他认为在样品遭到进一步损害前,应该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解剖。得到了实验室设备提供的合适器具之后,他立刻开始了解剖工作;并且为那些灰色干尸化的物质所表现出的古怪性质大声惊呼起来。 +我所看到了——或者说,我觉得我看到了——南面远处有东西在令人不安地起伏涌动;那景象让我推断出肯定有一大群东西从镇子里涌了出来,挤上了水平的伊普斯威奇路。由于距离非常遥远,我无法看清楚任何细节;但我仍不喜欢盯着细看那只不断前进的队伍。它起伏得太过厉害,在西面月亮洒下的光辉中闪闪发光,明亮得不太自然。此外,虽然风向不对,但我还是隐约听到了些声音——那是一种野兽般的擦碰与咆哮声,甚至比我不久前偶然听见那些追捕队所发出的咕哝声还要糟糕可怕。 -但当他首次打开一道深入的切口时,迈诺特医生的惊呼变得更加大声了。因为他所打开的切口里缓慢地涓涓渗流出了某些浓稠的深红色的液体。尽管,这具可憎木乃伊的生活与当今世界之间间隔着无穷无尽的漫长岁月,但是那些液体却绝无弄错的可能。紧随其后的几次更具技巧的敲打揭露出各式各样的内部器官,各式各样、并未僵化、并且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器官——事实上,除了由于僵化外壳的变形和破坏所造成的损伤外,所有器官全都完好如初。这一情况与那个死状恐怖的斐济岛民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这位著名的医师也只能在迷惑与惊讶中喘着粗气定在那里。那对阴森鼓胀的眼睛保存状况堪称完美,让人觉得神秘莫测、不可思议,而它们是否处于僵化状态则非常难以判断。 +一时间,各种各样令人不快的猜测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起了那些有着极端长相的印斯茅斯人——据说他们就被藏在那些位于水滨地带、历史悠久、行将倾塌的杂院里。此外,我也想起了之前望见的那些无可名状的游泳者。如果算上之前我见过的追捕队,并且假设其他街道上可能还有着更多的队伍,那么搜捕我的人肯定非常之多——而对于印斯茅斯这样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来说,这个数目甚至多得有些奇怪。 -下午3:30,颅腔被打开了——此后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这些惊骇莫名的参与者立下了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誓约,只有像是这份手稿这般被严密看管起来文件才能提到这个秘密。甚至就连那两个记者也甘愿对此保持缄默。因为,打开的颅腔里有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大脑。 +但我眼前所看见的这支人员密集的队伍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难道那些无人探访的古老杂院里真的拥挤着许多怪人,过着没有登记备案也无人知晓的扭曲生活?或者有一大群陌生的外来者驾驶着海船而来登陆上了那块该死的礁石——虽然我从未见过一艘海船?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来这儿?如果这样一支队伍正在伊普斯威奇路上四处搜查,那么其他街道上的巡逻队是否也会相应地有所扩增呢? + +我钻进了灌木丛生的坑道,以非常缓慢的步子挣扎着向前走去,此时那种可憎的鱼腥味再次显著地浓烈了起来。难道风向突然转向了东面,开始从海上吹过来,穿越了整个镇子?我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我开始听见一连串用喉音发出的、令人惊骇的咕哝从之前一直安静无声的方向传了过来。此外,还有些其他的声音——一种响亮的、大规模的啪嗒声或脚步声。这些声音不知为何在我脑海里唤起了某些最为令人嫌恶的景象,让我反常地想起那些起伏涌动、令人厌恶的队伍正在远处的伊普斯威奇路上行进。 + +而后,腥味与响声同时增强了,因此我浑身战栗地停顿了下来,由衷地感谢这处坑道能够提供足够的庇护。接着,我突然记起罗利路在向西穿过老铁路线、渐渐远去之前曾一度非常靠近铁路线。显然有某些东西沿着那条路走了过来,因此我必须趴下来,等他们经过身边、消失在远处后再做打算。所幸这些家伙没有带狗追踪我的足迹——不过,在当地这种无处不在的腥味中,可能连狗也无法发现我的踪迹。蜷曲在沙地裂缝中的灌木下,我觉得稍稍安全了一些,虽然我知道搜寻者们会从我前方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外经过。因此,我应该可以看见他们的模样,但他们却看不到我——除非有某个恶毒的奇迹作祟。 + +一时间,我开始害怕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我知道他们会从近处那块月光照亮的空地上蜂拥而过,并且古怪地觉得那个地方将会被无可救药地污染玷辱。他们可能是那些长相最糟糕可怖的印斯茅斯人——那些人们不会愿记得的东西。 + +臭味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响动也增强为一种野兽般的嘈杂——那其中有沙哑的嗄嗄声、咆哮声与吠叫声,却没有一丁点像是人类语言的声音。那真的是追捕我的队伍所发出的声音吗?他们到底有没有带狗?我之前还从没在印斯茅斯看到过任何家畜。那些拍打声或脚步声听起来真是可怖——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些发出这种声音的堕落生物。 我会一直闭着眼睛,等到那些声音渐渐向西远去后再睁开。那一大群东西已经非常接近了——空气里充满了他们嘶哑的吼叫,地面也几乎在他们那怪异节奏的踏步中颤抖不止。我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用尽每一分意志紧紧地闭住双眼。 + +我甚至都不愿意说接下来的事情到底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还是一段噩梦般的幻觉。政府——在经过我疯狂的呼吁后——所采取的行动或许可以证明那是一段可怖的真实经历;但或许这座阴影笼罩的闹鬼古镇散发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让那个幻觉一再出现呢?像是这样的地方有着奇怪的力量;而置身在那些恶臭弥漫的死寂街道上,被混乱拥挤腐朽屋顶以及摇摇欲坠的尖顶所围绕时,那些遗留下来的疯狂传说或许对许多人的想象产生影响。或者有某种能传播疯颠狂乱的细菌潜伏在那笼罩着印斯茅斯的阴霾之中?在听说过扎多克·艾伦所讲述的故事后,还有谁能分清楚真正的现实?政府里的人一直没有发现可怜的扎多克,对于他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确凿的结论。究竟疯狂是从哪里开始逐渐散去的,而现实又是从哪里再度开始的?甚至,我近来的恐惧会不会也完全只是些虚妄的幻想? + +但我必须努力将那晚我在那轮讪笑着的黄色月亮下所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蜷缩在废弃铁路坑道中的野生荆棘里,清晰地看着那群东西蜂拥蹦跳着从我前方的罗利路上穿行而过。当然,我没能坚持始终紧闭着双眼。这是命中注定的失败——因为当一群来源不明、聒噪吠叫的东西在眼前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外令人作呕地扑跳而过时,谁还能闭着眼睛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 +我以为自己已准备好应对最糟的状况了——考虑到之前那些景象,我的确应该准备好了。其他那些追捕者全都是些该被诅咒的畸形——因此,难道我不是早已准备好面对一些更加畸形的东西了么;去看看那些根本没有混杂进任何正常模样的东西?直到那些沙哑的喧闹显然大声地从我的正前方传来的时候,我才睁开了眼睛。我也知道,我肯定能清楚无误地在坑道逐渐敞开、道路穿过小径的地方看到他们的一长截队伍——而我也无法继续克制,决定要看看那投下睨视的黄色月亮会为我揭露出怎样的恐怖。 + +而这就是一切的终结,我在这颗星球表面所度过的余生,还有精神上的每一寸平静以及对自然世界与人类心智保持完整的信心全都终结了。我所想象到的任何东西——甚至,即便以最为字面地意识采信了老扎多克的疯狂故事后,我所猜想出某些东西——都不能与我所看见的——或者我以为我看见的——那亵渎神明、恶魔般的现实相提并论。我之前努力试图用暗示描述那些东西,以便延后鼓起勇气将它们写下的时间。这个星球上是否真的可能孕育出这样的东西?人类的肉眼真的能够看见那样鲜活而又客观存在的怪物?看见那种迄今为止只会在高烧的幻觉与飘渺的传说中才能略知一二的东西? + +然而,我看见他们无穷无尽地涌过——看着它们扑腾、跳跃、聒噪、低鸣——像是在癫狂噩梦中狂舞着怪诞而险恶的萨拉班德舞曲[注]一般,以完全不似人类的姿态从阴森的月光下拥挤而过。它们中的一些头戴着用无名白金色金属制作的高大冠饰……还有些穿着奇怪的袍子……更有一个——那个在前面领路的怪物——披着一件背后恐怖隆起的黑色外套,穿着带条纹的裤子,并且在那个应该是头部的丑恶东西上扣着一只男式毡帽。 + +_[注:原文是saraband,应该是指Sarabande,这是一种16世纪从中美洲殖民地传到西班牙地区的舞蹈。它在十九世纪晚期到二十世纪初得到了复苏。这个形容还真是怪异]_ + +我觉得它们的颜色以灰绿色为主,不过却有着白色的肚皮。这些东西的大部分皮肤都滑溜发亮,但却有着带鳞片的背脊。它们的模样隐约有些人猿般的特征,但却有着一颗鱼头,长着巨大鼓胀、永不闭合的眼睛。它们脖颈的侧旁生长着不断颤动的鱼鳃,长长的手爪间覆盖着蹼膜。它们胡乱地跳动着,有时用两腿前进,有时四肢着地。不知为何,我有些庆幸它们只有四肢,而不是更多的手脚。它们聒噪、吠叫的声音显然是一种清晰复杂的语言,传递着它们那呆木面孔无法表达的阴暗情感。 + +可是,尽管它们怪异恐怖,但对我来说却并不陌生。我很清楚它们是什么东西——在纽伯里波特看见的那只邪恶冠饰不依旧历历在目么?它们是那些无可名状的图案上描绘的亵神半鱼半蛙——鲜活而又恐怖骇人——当我看着它们的时候,我也想起了那个出现阴暗教堂地下室里、带着冠饰的驼背祭司为何让自己如此惊恐。我无从猜测它们的数量。在我看来,那像是一只永无止尽的队伍——而我短暂的一瞥也肯定只能揭露出它们中的极小一部分。下一刻,突然而至、仁慈良善的昏厥染黑了我见到的一切;我头一遭昏死了过去。 + +----------- + +### V. + +当白天的蒙蒙细雨将我从昏迷中唤醒过来时,我依旧俯卧在灌木丛生的铁路坑道里。我挣扎往前走去,来到前方的道路上,却没有在新鲜的泥地上发现任何脚印。鱼腥味也已经散去。印斯茅斯腐朽破旧的屋顶与行将倾塌的尖塔此刻仿佛阴森的灰影若隐若现地耸立在东南面。周遭荒凉的盐沼上看不见任何活物。我的手表依旧在走,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 +对于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我心中满是迷惑,但我感觉那背后还隐藏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我必须远离被邪恶笼罩着的印斯茅斯——因此,我试着活动疲惫痉挛的手脚。尽管虚弱、饥饿、惶恐与迷惑,但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能走动了;因此,我沿着泥泞的道路慢慢地走向罗利。夜幕降临前,我来到一个乡村里,吃了一顿饭,并且从那里得到了一些像样的衣物。之后,我搭乘夜车去了阿卡姆,然后在第二天与当地的政府官员进行了急切而漫长的会谈;之后,我又在波士顿向当地官员重复陈述一遍。现在,公众对于这几次研讨会的主要后续进展已经不再陌生——出于继续正常生活的考虑,我希望不用再多说什么了。然而,或许是疯狂突然降临在了我的身上——然而,也可能一个更大的恐怖——或者更大惊异——正在逐渐显现。 + +可以想象,我放弃了随后的大部分旅游计划——包括游览风景、参观建筑,以及之前颇为向往的借道访古旅行。我也不敢再去参观那件据说还保存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博物馆里的奇异珠宝。然而,在阿卡姆逗留的那段时间里,我倒是收集了一些我长久以来一直希望获得的家族宗谱材料;老实说,这些资料收集得非常匆忙与粗糙,但如果有时间进行比较与编纂,肯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处。当地历史学会的馆长——E·拉帕姆·皮博迪先生——非常客气地协助了我的工作,而当我告诉他自己的外祖母名叫伊莱扎·奥恩,1867年生于阿卡姆,并且在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来自俄亥俄州的詹姆斯·威廉逊时,他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 +似乎我的一个舅舅在多年前也曾像我一样因寻访家族历史而来到这里;而且我外祖母的家族一直是当地人闲话的对象。皮博迪先生告诉我,她的父亲——本杰明·奥恩——在内战结束后不久便迎娶了一个女人,而过去曾有许多人谈论这段婚姻;因为这位新娘的家世非常古怪令人迷惑。据说这位新娘是新罕布什尔州马什家族的孤儿——是埃塞克斯郡马什家族的堂亲——但她却一直在法国念书,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少。有一位监护人一直在往波士顿银行汇钱供养她,连带支付她那位法国家庭女教师的工资;但阿卡姆的居民却没听说过那位监护人的名字。后来那名监护人不知何故失踪了,于是那位家庭女教师依照法庭的判决取得了监护人的权力与义务。这位法国女士早已作古,不过她身前是一位非常沉默寡言的人,而且有人说她本来可以透露更多内情的。 + +但最让人困惑的没有人能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知名家族中找到这个年轻女子登记备案的双亲——伊诺克与莉迪亚(梅泽夫[注])马什。许多人都认为,她可能是马什家族某个显赫人物的私生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那双眼睛肯定遗传自正宗的马什家族。大多数谜团都因为她的年轻早逝而不了了之。她在我祖母出生时不幸去世——因此我的祖母也是她唯一的孩子。由于已对马什这个名字有了许多糟糕的印象,因此当我得知这个名字也曾出现在自己的家族谱系上时,顿时觉得有些厌恶;而当皮博迪说我也有着一双马什家的眼睛时,我更觉得不快。不过,我仍很高兴能收集到这些材料,因为我知道它们将会很有价值;此外我针对有着详细记录的奥恩家族历史做了丰富的笔记,并且还列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书目。 + +_[注:女方的婚前使用的姓氏]_ + +我从波士顿直接返回了托莱多市的家中,之后在莫米市修养了一个月的时间。九月,我回到了奥伯林学院继续自己最后一年的学业,从那时开始直到第二年六月一直都在忙着从事课业与其他健康有益的活动——只有当政府官员偶尔造访,谈论起我之前恳请、并有迹象证明已逐渐展开的清剿运动时,我才会想起那段早已过去的恐怖经历。七月中旬——距离我逃出印斯茅斯刚好一年的时间——我去了一趟克利夫兰市,与先母的家族成员同住了一个星期;将我新搜集到的家族谱系材料与各式各样、一直保存在这里的记录、传统以及部分家传材料进行了对比,想看看能构造出怎样一张相互联系的家谱表。 + +我并不喜欢这份差事,因为威廉森家族的气氛一直让我觉得有些压抑。这个家族总给人以些许病态的感觉。小时候,母亲从不鼓励我去拜访她的双亲,不过当外祖父从托莱多市赶来拜访我们的时候,她却很欢迎他。我那出生在阿卡姆的外祖母似乎有些奇怪,甚至会让我觉得害怕;因此,当人们发现她离奇失踪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觉得很悲伤。据说,她在我八岁大的时候因为自己的长子——道格拉斯舅舅——自杀而过度悲伤,因此离家出走,从此失去了踪影。而那位道格拉斯舅舅,据说在去了一趟新英格兰后便开枪自杀了——毫无疑问,阿卡姆的历史协会也是因为这趟旅行而记住了他的名字。 + +道格拉斯舅舅很像外祖母,因此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俩那种目光呆滞、眼睛一眨不眨的神情总会让我隐约地感到无法解释的局促与不安。我的母亲与沃特舅舅看起来并不像他们。他们更像是自己的父亲,但我那可怜的表弟劳伦斯——沃特的儿子——过去简直与外祖母一模一样。不过,他因为身体状况太差,因此被迫送往康顿市的一家疗养院长久地隐居了起来。我已经有四年没见过他了,但沃特舅舅曾经暗示说他的状况——不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这一问题或许也是他母亲在两年前去世的主要原因。 + +我的外祖父与他鳏居的儿子沃特目前共同生活在克利夫兰市的宅子里,但过去的记忆一直厚重地笼罩在这间房子里。我依旧不喜欢这个地方,并且努力尽快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我的外祖父为我提供了大量关于威廉森家族的记录与传统;但有关奥恩家族的材料我却必须要依赖舅舅沃特,他将所有内容与奥恩家族有关的文件全都交到了我的手里,任我处置——其中包括笔记、书信、剪报、遗物、照片以及缩图。 + +也就是在检查那些外祖母奥恩的书信与照片的时候,家族祖先们渐渐开始让我感到了某种恐惧的情绪。我之前已说过,外祖母与道格拉斯舅舅一直都令我颇为不安。现如今,他们已过世多年,但当我盯着他们在照片里的容貌时,那种厌恶与疏离的感觉却变得更加明显地强烈起来。起初,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变化,但渐渐地,我开始在潜意识里可怖地比较起他们与其他一些东西的异同来;虽然我一直有意地拒绝承认这种对比,甚至不愿往那方面去怀疑。这种典型的神情现在透露出了一些之前不曾透露的信息——某些如果大胆想象下去只会带来惊骇恐慌的信息。 + +但是,当舅舅在市中心的保险金库里将那些属于外祖母奥恩的首饰一一展现给我观看的时候,最可怖的惊骇降临了。有些首饰非常的精巧,引人遐想;但是这其中有一只盒子里却装着一些非常奇怪、古老的物件——它们是从神秘的外曾祖母那里流传下来的东西——而舅舅也不太愿意向我展示它们。他说,那是些非常怪诞,几乎让人厌恶的图案,而且据他所知也从未公开穿戴过;但我的外祖母过去时常会入迷地观赏它们。一些模糊的传说称这些东西被厄运缠绕,而那位照顾我外曾祖母的法国家庭教师说过,即便外曾祖母可以在欧洲无碍地穿戴它们,但却她也绝对不能在新英格兰地区穿戴这些首饰。 + +当舅舅缓慢而又极不情愿地拿出那些东西时,他叮嘱我不要被那些奇异、而且时常让人毛骨悚然的图案吓到。尽管那些看过它们的艺术家与考古学家都称赞这些东西的无比精美、充满了异域风情,但却没有人能够鉴定出它们的材质,也没人能够确定它们属于何种特殊的艺术派系。箱子里有两只臂环,一顶饰冠,以及一只胸针;后者以高浮雕的方式描绘了某些夸张得让人无法接受的图案。 + +在舅舅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直牢牢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面部表情肯定出卖了我的内心,显露出越来越强烈的恐惧。舅舅关切地看着我,停下了拆箱子的动作,开始研究起我的神情来。我示意他继续,而他再度显露出了勉强的神色。当第一件东西——那只饰冠——展现在我面前时,他似乎在期待着我有什么表达,但我怀疑他是否真的预期到了实际发生的事情。事情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自己得到了充分的预示,已经准备好面对那件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首饰了。然而,就像一年前那条荆棘丛生的铁路坑道里一样,我再次一声不响地昏了过去。 + +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场充斥着阴郁与忧惧的噩梦,而我也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又有多少是疯癫狂乱的幻想。我的外曾祖母是马什家族中来历不明的一员,与生活在阿卡姆的男子结了婚——而老扎克不曾说过,奥贝德·马什耍了些花招将自己与他那位可怖妻子所生下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生活在阿卡姆的男人么?那个老酒鬼不曾嘟哝说我的眼睛像很奥贝德船长?在阿卡姆的时候,历史协会馆长也曾说我有一双马什家族的眼睛。难道奥贝德·马什是我的外曾曾祖父?那么谁——什么——是我的外曾曾祖母呢?但也许这都是疯狂的胡话。我外曾祖母的父亲——不管他是谁——都能轻易地从某些印斯茅斯水手那里买到这些泛白的金色装饰物。而我外祖母与自杀的道格拉斯舅舅脸上那种目光呆滞的神情也许完全只是我单方面的想象而已——完全是些想象,笼罩在印斯茅斯的阴霾阴暗地影响了我的想象,进而催生支撑起了这样疯狂的想象。但是,道格拉斯舅舅前往新英格兰寻根溯源之后为什么会开枪自杀呢? +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抗拒着这些影响,有时尚能成功。父亲在一家保险公司为我谋到了一份工作,而我则将自己尽可能地深埋在乏味的公事里。然而在1930年到31年的冬天,一些梦境开始显现。起先,它们稀疏隐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生动。辽阔的水域展现在我眼前,而我似乎在一些奇异怪鱼的陪伴下游荡着穿过一些沉没在水底的雄伟柱廊与由生长着水草的巨墙组成的迷宫。接着,其他一些身影开始逐渐显现,让我醒来时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恐惧。但在梦境之中,它们却并不让我感到害怕——我就是它们中的一个;穿戴着它们那种不同于人类的装饰,沿着它们的水底道路漫游,在它们那邪恶的海底神殿中进行可怖的祷告。 + +梦境里还有更多我难以记清的东西,但是即便我只是那些每天早晨醒来时还能记住的东西写下来——如果我真的敢将它们写下来的话——也足够让人们将我看成疯子或天才了。我感觉到,有一些可怖的力量逐渐试图将我从这个充满了健康生命、理智而正常的世界里拖离出去,带入一个无可名状、满是黑暗和怪异的深渊;而这个过程严重地影响到了我。我的健康的容貌逐渐变糟,直到最后我被迫放弃了自己的职位,过期了病人般停滞、隐居的生活。某些神经系统的古怪病态折磨着我,而我有时会发现自己几乎无法阖上眼睛。 +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越来越警惕地研究起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疾病带来的缓慢摧残让人不忍细看;但对我来说,这里面还隐藏着某些更细微、更令人困惑的东西。我的父亲似乎也注意到这些变化,因为他开始古怪、甚至几乎有些恐惧地看着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正在渐渐变成外祖母与道格拉斯舅舅那样? + +一天夜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的我在海底遇见了自己的外祖母。她居住在一座修建着层层梯台的宫殿里。这座宫殿散发着磷光,里面修建着长满了奇异鳞状珊瑚与怪诞分叉晶霜[注]的花园。她亲切、或许还带点讥讽地接待了我。她已经完成了转变——就像那些进入水中的人一样——此外,她告诉我,她并没有死。相反,她去了一个地方,并且进入了一个神奇的国度;她那死去的儿子也曾知道这个地方,因为这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但是他用一把冒烟的手枪拒绝了这个国度里的一切奇迹。这也将成为我的归宿——我永远无法逃脱。我将永生不死,与那些早在人类还未出现在地球表面时就已居住在这里的同伴生活在一起。 + +_[注:即通常所说的盐霜,是化合物从溶液中不断析出凝结产生的堆积体]_ + +我还遇见了她的外祖母。八万年来,芙茜亚莉[注1]一直都居住在伊哈斯雷[注2],而当奥贝德·马什死后,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当地表的人类向海洋中发射死亡[注3]时,伊哈斯雷并没有被毁于一旦。它受到了伤害,但却并没有被毁掉。深潜者永远不会被摧毁,即便那些被遗忘的上古者所使用的远古魔法[注4]偶尔会阻挡它们。眼下,它们会稍作休整;但有一天,如果它们还记得,它们将会按照伟大的克苏鲁的意愿再度崛起。下一次,将会是比印斯茅斯更大的城市。它们计划扩张,并且带上能够协助它们的东西,但现在,它们必须再一次等待。因为地表人类带来的死亡是由我而起,所以我必须忏悔,但惩罚并不严重。在这个梦中,我第一次看到了修格斯,而那幅景象让我在疯狂的尖叫中惊醒了过来。那天早晨,镜子明确地告诉我,我已经显现出了“印斯茅斯长相”。 + +_[注1:Pth’thya-l’yi ]_ + +_[注2:Y’ha-nthlei]_ + +_[注3:即前文提到的潜艇在海中发射了鱼雷]_ + +_[注4:很奇怪地看到洛夫克拉夫特用了the palaeogean magic ,palaeogean是他一贯用来替代paleogene(地质学中的早第三纪)的词(可能是此词的异体)]_ + +眼下,我还没有走到道格拉斯舅舅那一步。我随身带着一把自动手枪,几乎要迈出那一步去。但某些梦境阻止了我。极度的恐惧正在逐渐减退,我奇怪地觉得自己正在被牵引向未知的海底,却不再为它感到恐惧。我在睡梦中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做出奇怪的事情,接着在欣慰而非恐惧中醒来。我相信我不需要像是大多数人那样要等到完全转变的时候。如果我等到那一步,父亲或许会像舅舅对待可怜的表弟一样,将我关进一家疗养院。前所未闻的伟大荣光正在海底等待着我,而我很快就能去寻找它们了。呀-拉莱耶!克苏鲁-富坦!呀!呀!不,我不能自杀——我不可能注定要自杀! + +我要计划帮助表弟从康顿市的疯人院里逃出来,然后一同回到被奇迹笼罩着的印斯茅斯。我们将游到海中那块若隐若现的礁石边,然后下潜进黑色的深渊里,进入耸立着无数立柱、雄伟壮丽的伊哈斯雷。此后,我们将在奇迹与荣光的围绕下,永远生活在那片深潜者的栖身之地里。 ### The End ----------- -原来打算在元旦发的,结果发现比想象的长,搞到12月31号晚上才翻完。然后花了一天半,几乎啥事也没做纯搞校对,才赶了出来。 +本文写于1931年11~12月份,但是一直拖到1936年才发表——而且不是发表在杂志上,而是以小册子的形式发表的,于是成为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世时唯一出版的书籍(依据林·卡特的说法,大概发了200册…)。 + +1933年德雷斯曾经向Weird Tales推荐了这篇文章。但当时的编辑赖特以一个比较奇怪的理由的拒绝了,他在给德雷斯的信中承认“为故事感到着迷……但是太难将之拆成两部分,而完整刊登在一期上又太长”…… + +直到1942年,Weird Tales终于想到解决的办法。他们刊登了一篇删节版的《The 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具体删节了哪里不知道,没看到过) -本文由洛夫克拉夫特与海泽尔•希尔德合作,成文于1933年,出版次数不多,最早发表在1935年的《Weird Tales》上。 +[![Attached Image](/board/uploads/post-13618-1329631366.jpg)](/board/uploads/post-13618-1329631366.jpg) -实话实说,翻译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才想起Ghatanothoa也是洛夫克拉夫特创造之一。其实这原来也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但是在国内似乎知道的人比较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加塔诺托亚是克苏鲁的长子”。我花了点力气才找到这句话的来源。这一说法出自林•卡特后来创作的“Xothic legend”系列,实际上克苏鲁一家子(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描述的老婆,三个儿子)似乎大多是从这里出来的。(它的小女儿Cthylla则来自Brian•Lumley的小说,并且如果没记错的话,Lumley还在小说里让她挨了一颗核弹以显示其威能……)。 +(好吧这个封面有点囧)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我比较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一个神诞生下另一个神(尤其还是这种外表上看起来特别没有啥血缘关系的组合)让人总有种看古代神话的感觉(当然,你可以说谁知道克苏鲁的遗传系统是咋样的,或者他们可能用了某些人类无法理解只能解释为“诞生”的技术)。虽然这应该是后世作者目的所在,但我一向对将这一体系再度神话化的举动没有太多的感觉。当然,愿意这样写也是创作者的自由,毕竟这也是克苏鲁神话的一大特点之一。 +必须要说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对此文评价不高,并且拒绝发表这篇文章,因为“没有可能被接受”,此外他也觉得该文用语与情节过于陈腐。这种感觉的一个原因可能是由于深潜者形象的最早源头并非来自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他对于钱伯斯的一个故事《The Harbor-Master》有着很深刻的印象——里面就描述了长着腮、鱼眼与鳞片的水生人。 -另一个问题,究竟是哪个种族将Ghatanothoa带到地球上的?普遍的看法是米•戈,因为提到是从犹格斯星上带过来的。但是个人觉得可能不是米•戈,一来文中已经说过了,将它带过来的犹格斯星子民已经死绝了;而来,这批生命来得很早,甚至陆地生命(terrestrial life,如果说地球生命的话,那会更早)还没出现,而米•戈大概是在2亿年前后才到的。《暗夜呢喃》中也提到过,米•戈抵达犹格斯星的时候,那里有某些更古老的种族留下的遗迹。关于这一点很高兴地发现S. T. Joshi 也是这么看的。 +实际上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这篇文章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少有的镜头和节奏感很强的文章(第四章逃亡的时候)但是文字上的确少了一些其他小说常见的奇怪词句。此外,由于一到四章的铺垫过于零星和隐晦,让第五章有一种不太连贯的感觉,而且很多铺垫你需要再读一次才能注意得到。总地来说,如果你没有被设定和剧透透得体无完肤的话,这还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小说。 -其他是一些有的没的话 +这篇小说曾经翻译过很多次。《战栗传说》那本合集中就有(我还特别借来参考过,但不知为何少了最后一段),此外《科幻世界》也曾翻译过(可惜无缘得见)。 -» Click to show Spoiler - click again to hide... « +本来我不是特别想翻译这篇的,因为他在第三章用了我最讨厌的那种方言式英语,因此要读上好几遍才能明白准确的意思。不过考虑到纯搬运的话,于版权不适合;而且去年年底因为那个《地球黑暗角落》的游戏视频,所以这篇文章火了一阵子(里面还是有很多参照的地方,至于大衮和海德拉什么的看看就好了。就算拉拢人类,也没必要两个亲自到场的…)于是最后还是翻译了。 -我觉得Ghatanothoa日子过得也挺苦的。一年就二十四个牺牲(中国民间传说里妖怪动不动就要每天一对童男童女),还是烧给它的,我估计它大概都不知道外面还有人在拜它;甚至在提尤格进入古堡前,它大概都不知道外面还有人类。 +方言吃了不少苦头。 -另外,貌似还很温顺,提尤格跟它待了十七万年,居然啥事没有。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没啥好奇心。 +安君以前评价此文:“以前看了译文版上的《印斯茅斯之影》,觉得语句冗长繁琐,而且充满了非常压抑的情绪。”希望不要有同感才好。 -再另外,我想起了十年前燕垒生老师写过的一篇名叫《瘟疫》的科幻小说,我还特意翻了出重看了一遍。里面有一种病毒会把人转化成硅基生物,变成雕像一样——跟这个点子很相似。 +此外,还有一部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弃稿在此(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刨来的),但是由于只是草稿,写得很粗糙没有润色,就不翻译了。 -再再另外,我想说,以后当DM一定要开个团,坑PC去翻被美杜莎石化的人的眼皮啊! +[http://www.hplovecraft.com/writings/texts/fiction/soidd.asp](http://www.hplovecraft.com/writings/texts/fiction/soidd.asp) -另外,其实我原来想翻译成《穿越万古》,但是由于是Out of 而且最近“穿越”都被用烂了。所以翻译成了《超越万古》。但是翻着翻着觉得还是“穿越”更贴题一点。于是想征求下意见。 +非常感谢所有在翻译中提供帮助的同仁 diff --git a/tools/raw/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html b/tools/raw/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html index 0ce24ee..1d4f726 100644 --- a/tools/raw/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html +++ b/tools/raw/HPL/The-Shadow-Over-Innsmouth.html @@ -1,16 +1,19 @@ -
Out of the Aeons

超越万古


原著:H. P. Lovecraft & Hazel Heald
笨拙的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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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手稿原件来自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卡伯特考古学博物馆已故馆长理查德·H·约翰逊博士的遗物)

生活在波士顿的居民——或者那些居住在其他地方但却留意相关新闻的读者——恐怕很难忘记发生在卡伯特博物馆里的怪事。报纸新闻把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木乃伊与那些与这具木乃伊关系密切、且年代久远的骇人谣言,以及在1932年风行一时的病态兴趣与狂热崇拜,还有那年12月1日发生在两个闯入者身上的可怖结局全都联系在了一起,将它们看作一个难解的谜团,并将它与那些历史上的著名谜局相提并论——像这样的谜团会如同民间故事一般世代相传,并会围绕其衍生出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猜测与推论。

同样,某些蛛丝马迹似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当局在阐述这一系列恐怖至极的事件时,刻意掩盖了某些非常重要同时也骇人得难以言说的东西。在这些令人不安的暗示中,最早出现的当属有关那两名死者的报导——人们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情况被非常唐突地删减忽略了——此外,跟进的报导也没有提及博物馆随后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厅、进行加工修饰的古怪举动。通常来说,这样的新闻应该会有所提及才对。而让人们更觉惊讶的是,那具木乃伊此后再也没有被重新放回展览柜里。甚至在举行专业的标本剥制展览时,馆方声称那具木乃伊严重腐坏,已不适再度展出的借口看起来也极为苍白无力。


身为这间博物馆的馆长,我自然能够揭露出所有被掩盖的事实,但在有生之年里,我都不会再去提起它们。某些关系到这个世界乃至这个宇宙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大多数人知道为好。我不会违背我们——包括博物馆员工、医生、记者与警方——在那段恐怖时期里一致认定的这一信念。然而,考虑到这些事情在科学与历史研究中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意义,似乎也不应该将它完全掩盖下去,不留丝毫痕迹——因此,我为那些严肃慎重的学者留下了这份叙述。我会将它与各种各样待我死后需要进行检查与核实的文件放在一起,将它的命运交给我的遗嘱执行人去考量。上个星期遇到的某些威胁与其他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情让我相信自己——与博物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正处在某种危险之中;我们已招来了几个秘密教团的敌意——这些分布广泛的神秘教团中不仅有亚洲人与波西尼亚人,还有混杂了其他一些神秘的狂热信徒——所以,可能不久之后就需要我的遗嘱执行人来展开工作了。

[遗嘱执行人补注:约翰逊博士于1933年4月22日突然、颇为离奇地死于心力衰竭;同月中旬,博物馆的标本剥制师[注]温特沃思·莫尔失踪;同年2月18日,在该事件中主导并指挥进行解剖工作的威廉·迈诺特医生在暗处被人刺伤,并于次日死亡。]

[注:将动物皮张连同上面的毛发、羽毛、鳞片等衍生物一同剥下,然后往其中填充特殊物质,制成标本的工作者。]


我想,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真正开端始于——早在我担任馆长之前的——1879年。那年,东方航运公司将一具恐怖而又令人费解木乃伊送到了博物馆里。它的发现过程古怪得不可思议,充满了险恶的意味;因为它来自一座来历不明同时也古老得难以置信的地穴,而这座地穴则座落在太平洋海床中一小块突然抬升隆起的土地上。

1878年3月11日,当波江座货轮从新西兰的惠灵顿港驶向智利的瓦尔帕莱索时,船长查尔斯·韦瑟比发现了一座没有标注在任何航海图上的新岛屿。这座新岛屿明显是由于火山作用而形成的。它非常突兀地耸立在海面上,像是一个截去了顶角的圆锥。船长韦瑟比率领了一只登陆队登上了这座岛屿——一路上,他们注意到崎岖的山坡上有着大量因为长期浸没海底而留下的痕迹。而当登陆队抵达岛屿顶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些新近造成的破坏——像是由一场地震引起的。散落的碎石之中有着大量显然经过人工塑形的石头,而在经过短暂的检查后,他们发现这里曾修建这着某些极其巍峨雄伟的史前巨石建筑——在太平洋中的某些小岛上也发现过类似的建筑——对于考古学来说,它们是一个永恒的谜团。

后来,那些水手走进了一座非常巨大的石头地穴——根据他们的判断,这座地穴原本应该被掩埋在地底深处,并且是某一座更加宏伟的建筑当中的一部分——而他们后来发现的那具可怖骇人的木乃伊就蜷缩在这座地穴的角落里。地穴四周墙面上的雕刻以及其他一些因素让水手们在短时间内陷入了极度恐慌的境地,可在这之后,尽管触碰这具木乃伊只会让他们感到恐惧与恶心,但这群登录队员依旧鬼使神差地将它搬运到了船上。发现尸体的时候,近旁还有一个由未知金属铸成小圆筒——仿佛它曾被塞进了尸体的衣服里。圆筒里有一卷蓝白色的薄膜,和那个圆筒一样,这卷膜状物的性质也完全未知,但是薄膜上用无法辨识的灰色颜料书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此外,在地穴那旷阔的巨石地板中央还有一些迹象表明那儿曾有一道活门,但登陆队却没有足够有力的设备去推动它。

当时刚刚建立起来的卡伯特博物馆注意到了罕有的几条有关这次意外发现的报导,并立刻开始了索取那具木乃伊与圆筒的程序。皮克曼馆长以个人名义去了一趟瓦尔帕莱索,并在那里雇了一艘纵帆船,试图出海搜寻那座发现了这些东西的地穴,但最终却无功而返。航海记录中所提到的那个位置上空无一物,唯一清晰可辨的只有绵延无际的辽阔海面;这让搜寻者们意识到地震——这股之前将小岛高高推出海面的力量——再度将小岛拖回了那片它已沉寂过无穷岁月的深水黑暗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扇无法打开的活门所下掩藏着怎样的秘密。然而,岛屿上找到的木乃伊和圆筒却保留了下来——前者甚至被当作展品,于1879年11月上旬被摆放进了博物馆的木乃伊厅里。

卡伯特考古学博物馆是一间几乎没有任何名气的小型机构,专业从事古老与未知文明残留遗迹的收集工作,并不属于艺术博物馆的范畴。它位于波士顿市高档住宅区灯塔山地段的中心——就在弗农山大道上靠近乔伊街的地方——博物馆过去曾是一座私人府邸,改作为博物馆后又在后方加盖了一间侧厅。在过去,周围那些朴实无华的邻居们曾一度以这座博物馆为荣,但最近发生的可怕怪事却让它背上了不受欢迎的狼藉声名。

这座宅邸由布尔芬奇[注1]设计,于1819年落成。而博物馆的木乃伊厅就安设在建筑的二楼西侧——许多历史学家与人类学者都认为这里有着全美国最丰富的木乃伊收藏,事实上他们的确有充分的理由作出这种结论。这里保存着各类典型的埃及木乃伊样本——从最早的塞加拉[注2]标本,到八世纪科普特人[注3]最后试图延续古埃及传统而制作的干尸;除此之外,大厅里还保存着其他文明制作的木乃伊,例如不久前在阿留申群岛上发现的古印第安人干尸;还有考古学家掘开满是废墟的灰烬后,在悲惨的空洞里找到的、包裹在灰泥中的庞贝人;以及世界各地在进行开矿与其他挖掘工作时偶然寻获的天然木乃伊——死亡来临前的最后挣扎让它们以一些非常怪诞的姿势被埋葬了起来,也让它们中的一部分看起来颇为令人讶异——总之,任何能想象到的此类事物博物馆里都有收藏。当然,在1879年的时候,木乃伊厅的收藏要远不及现在这样丰富;可是,即便如此,当时的馆藏依旧非常可观。但是,那具在水手们登上短暂露出海面的小岛后、从巍峨的古老地穴中找到的骇人遗物却一直都是这间展厅里最引人注意的亮点与最不可思议的谜团。

[注1:查尔斯·布尔芬奇,1763-1844年,美国建筑师,是早期美国国会大厦的建筑师。]
[注2:Sakkarah,埃及境内一个古代大型墓地,自埃及第一王朝起即有贵族在此下葬。其境内有全埃及最古老的金字塔 。]
[注3:Coptic,这个词其实是由于几种文字间转译而产生的误会,它最早源于希腊语中的Aegyptus,就是指罗马统治下的埃及。目前已泛指埃及人,尤其是古埃及人与其他外民族逐渐融合后产生的新民族。]


这具木乃伊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所属民族不详。死者保持着一种蜷缩起来的古怪姿势。他的脸被爪子一般的双手半掩着,下颌突出向前,皱缩的面孔上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神情——鲜有观看者在面对这样骇人的神情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死者的双眼紧闭着,眼睑紧紧地盖在鼓胀凸出的眼球上。它的脸上还留有一点点头发与胡须,而所有的毛发均变成了晦暗的中性灰色。尸体的质地介乎革质与化石之间,让那些试图研究它是如何防腐保存的专家们颇为费解。它身上许多地方都被岁月与腐朽逐渐磨蚀了。此外,某些奇怪织物的残片依旧紧紧地粘附在尸体上,而且这些破片上还隐约留有着一些陌生的图案。

这具干尸会让人觉得无比恐惧与憎恶的原因似乎很难解释清楚。一方面,它会带给观看者一种难以捉摸又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让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古老与完全彻底的陌生,仿佛像是站在边缘俯瞰着黑暗而可怕的无底深渊一般;但最重要的还是它那张下颚突出、满是褶皱、半掩着的脸孔上残留着的恐惧神情——那是一种歇斯底里般的疯狂恐惧。当深陷在令人不安的神秘与徒劳无用的揣测中时,像这样无比强烈、甚至不可能出现在人类面孔上的神情会在不知不觉中将类似的情绪传递进参观者的内心。

由于博物馆一贯避世孤立的风格与始终保持低调的策略,这件从某个早已失落的古老世界里残留下来的遗迹并没有像是“卡蒂夫巨人”[注1]那样引起大范围的轰动,可即便如此,它依旧迅速地在那些时常造访卡伯特博物馆、并且具有一定鉴别能力的学者中生产了一种不祥的名气。在上个世纪,粗俗浮夸的作风还没有像而今这样在学术界大行其道。自然,各式各样的学者都极力试图将这件让人恐惧的东西鉴定归类,但却从未有人获得成功。许多在学者之间广泛流传的理论都谈到了某个曾繁衍在太平洋地区的早期文明——像复活节岛上的雕像,还有波纳佩岛[注2]与南马都尔[注3]上的巨石建筑都可以认为是这一文明留下的遗迹;另一方面,那些学术杂志则罗列出了各式各样、时常自相矛盾的猜想——认为过去可能存在一块大陆,而大陆上的高山就是现在耸立在美拉尼西亚与波利尼西亚海域上的无数群岛。然而,分摊到这个假想中的、早已消失的文明——或大陆——上的资料却多种多样,千差万别,一时间让情况变得令人困惑与滑稽起来;不过,学者们仍能从某些流传在大溪地及其他岛屿上的神话中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异的相关暗示。

[注1: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人类学骗局之一。1869年一支施工队在施工的时候挖掘出了一具身长3米的巨人石化体,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但随后证实该巨人由一名叫乔治·霍尔的纽约无神论者为了取笑一名基督教牧师而特别制作的赝品。]
[注2:Ponape,一座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小岛]
[注3:Nan-Matol,波纳佩东部海岸的一座废弃的古城]


于是同时,那只被细心保存在博物馆藏书室里的古怪圆筒,与装在它里面的那卷写满了陌生神秘符号的卷轴,也得到了相应的关注。毫无疑问,它们与木乃伊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因此,所有人都意识到,只要能揭开这两件东西所包含的秘密,那么那尊令人战栗的恐怖尸骨所包含的谜团便很有可能会迎刃而解。这只圆筒大约高四英寸,直径七分之八英寸,由一种古怪地闪着棱彩的金属制成——这种物质无法通过任何化学分析进行鉴定,而且似乎在任何反应物前均保持惰性。圆筒有着一个严密切合、由相同材质制作的盖子;筒身上有着一些雕刻出来的图案——显然带有装饰的性质,可能还有某些象征意味——而常见的图案似乎都遵循着某种古怪陌生、似是而非、难以描述的几何学原理。

而圆筒里装着的那只卷轴同样神秘莫测——那是一卷难以鉴定的蓝白色薄膜,卷在一只与圆筒材料类似的纤细金属杆上。薄膜完全展开后约有两英尺长。完全无法分析的灰色颜料所书写——或者说涂抹——下的巨大粗体神秘符号沿着一条窄线从卷轴的中央延伸向下;这些符号的模样与语言学家及古抄本学者们所知的任何文字体系都完全不同,尽管博物馆将它的副本发送给了相关领域中的每一个专家,却依旧完全无法解译它的内容。

的确,有少数几个在神秘学及巫术文献方面有着精深造诣的学者发现其中部分神秘符号与某些非常古老、晦涩的秘传文本中描述或引用的一些远古记号隐约有着些许相似之处——像是那本据说从终北之地流传下来的《伊波恩之书》;以及所谓的比人类更加古早的《纳克特抄本》;还有那本令人畏惧且早已查禁、由阿拉伯狂人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死灵之书》。然而,所有这些相似之处都充满了争议;由于学界普遍对神秘学方面的研究评价不高,所以博物馆当时并没有将这些神秘文字的副本转交给神秘学领域的专家传阅。倘若,那个时候他们真地这么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大有不同;事实上,任何翻阅过那本由冯·容兹所著的、令人骇然的《无名祭祀书》的读者都会立刻发现一些极具意义的关联。然而,在这个时期,这些读过这本可怖亵渎之书的人却极其罕见;而且,从杜塞尔多夫[注1]发行的原版(1839年)被查禁后,到1909年金色妖精出版社在删节后再版的布莱德维尔译本(1845年)[注2]发行前,这份文献的副本数量稀少得令人难以置信。事实上,当时没有任何神秘学者,或是远古秘传学识的研究者,注意到了这只古怪的卷轴,直到最近那些预示着最终恐怖的轰动性新闻大量爆发出来的时候,才引起了此类学者的关注。

[注1:德国一城市]
[注2:原文为,Bridewell translation,Bridewell是一英国城市,据称《无名祭祀书》的德文版《Unausprechlichen Kulten》在这里被翻译成了英文版的《Nameless Cults》由于译者不明,故一直用地名做此版本的名称。]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2-19, 13:48 +
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

印斯茅斯的阴霾


原著:H. P. Lovecraft
笨拙的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尤其本文多段采用英语方言,因此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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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a!Ia!Dagon!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2-19, 13:54 -
II.

因此,这具可怖的木乃伊在博物馆里平静地度过了半个世纪。这段时间里,这件阴森恐怖的东西逐渐在当地有教养的波士顿人之间有了些许名声,但仅此而已;而那只小圆筒与里面的卷轴——在近十年毫无进展的研究之后——已完完全全被人们遗忘了。由于卡伯特博物馆一直低调保守,所以也没有什么记者或特稿作家想到进入这个平凡无事的地方寻找激起普通民众兴趣的材料。

但1931年春天,一笔稍微有些引人注目的买卖将博物馆推到了新闻栏的醒目位置——那年,博物馆买下了一些在法国阿维若行省[注1]那座恶名昭彰、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弗奥斯弗兰姆城堡[注2]废墟下的墓穴里发现的奇怪物件,以及几具被不可思议地保存下来的尸体——紧接着,媒体的大肆宣传侵入了安静的博物馆内。《波士顿支柱报》无愧于它“火速一线[注3]”的宗旨,立刻派来了一个周日特稿记者准备报导此事,并打算夸大其词地将整间机构大致描述了一番,一同衬填进新闻里;可这个名叫斯图亚特•雷诺兹的年轻人却偶然看到了那具无名木乃伊,并且发现它远比自己的主要工作——这些近期购得的货物——更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轰动。他知道查斯霍德上校[注4]以及路易斯•斯潘塞[注5]等作家曾就消失的大陆以及失落远古文明的问题做出过许多假设,而且他本人就非常喜好这些设想;所以这种偏好,加上一丁点一知半解的神智学知识,让雷诺兹对于任何太古时代的遗物——比如这具无名木乃伊——格外地留心。

[注1:Averoigne,这是一个最早由克拉克•A•史密斯虚构的法国行省。他写了一系列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它的原型可能是奥维涅(Auvergne)]
[注2:原文是Château Faussesflammes]
[注3:原文是hustling,是一个双关语。hustle这个词本身有“尽快达到某个地方,尽快完成某事”的意思,但在俚语里hustling又有“欺诈,在赌博中出千”的意思。]
[注4:Colonel Churchward ,即James Churchward,1851~1936,出生于英国的神秘主义作家,发明家与工程师。他早年曾在太平洋地区旅行,并在1926年他75岁的时候出版了《The Lost Continent of Mu: Motherland of Man》,他在书中提到了一块存在太平洋的,被称为“Mu”的大陆。然而,这种学说至今无法得到证实。]
[注5:Lewis Spence,1874~1955,苏格兰记者,致力于关注苏格兰民间传说、不列颠神话以及亚特兰蒂斯传说,他曾发表过一系列的文章讨论关于亚特兰蒂斯的问题。]


对于博物馆来说,那位记者实在是个惹人厌烦的角色。他在博物馆里连续不断地问了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却并非全都足够机智聪明;此外,他还永无止尽地要求移动那些装在箱子里的东西,方便他能从许多不同寻常的角度拍摄取景。当进入地下室藏书间后,他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审视研究起那只奇怪的金属圆筒与里面的薄膜卷轴,从每一个角度拍摄下它们的影像,并且想办法为每一份由古怪神秘符号书写的文本拍下照片。同样地,他还希望查阅任何与远古文明及沉没大陆有关的书籍——坐在藏书室里花了三个小时留下记录各种笔记,直到他赶着前往剑桥[注]希望能看一眼怀德纳图书馆里那本被查禁同时也让人憎恶的《死灵之书》(如果图书馆真的许可他这么做的话)时才舍得离开。

[注:Cambridge,这里是指哈佛大学所在的剑桥城,怀德纳图书馆就是哈佛大学里的图书馆。当然那里保存有《死灵之书》是杜撰的。]


四月五日,那篇文章被刊登在了《周日支柱报》上,并且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许多与木乃伊、圆筒以及那只写满神秘符号的卷轴相关的照片。《支柱报》佯装为了自己那些心智并不成熟的广大客户便利,特意用一种幼稚而又格外自以为是的风格记叙了所有的事情。从夸张、失实以及耸动视听等方面来说,这篇文章的确是那种能够挑动民众心中愚蠢、浮躁兴趣的东西——结果,七嘴八舌的人群开始蜂拥而至,盛况空前地挤进了庄严肃穆的走道,目光呆滞茫然地盯着一件件展品。

不过,一同到来的也有一些机智聪慧、颇有学者风度的访客。尽管文章本身天真幼稚,但那些照片却吐露了部分实情——而且许多有着成熟心智与宽广学识的人偶尔也会看一看《支柱报》。我记得十一月份的时候曾来过一个非常古怪的访客——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缠裹着头巾、蓄有浓密胡须的男人。他面孔木讷,古怪地没有任何表情;笨拙的双手还套着滑稽的白色连指手套。此外,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不自然,像是费劲力气才能说出话来。这个男人自称“斯瓦米•查古拉普夏[注]”,并且留下了一个地址——那座房子位于肮脏的伦敦西区。这个怪人在神秘学领域的知识渊博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这张卷轴上那些神秘文字与某些存在于失落远古世界里的符号——某些他自称近乎直觉般知晓的符号——之间存在的相似之处似乎深刻而严肃地影响了他。

[注:Swami Chandraputra,Swami是梵语也有,大师、梵学家等意思,所以这个名字也可以翻译做“查古拉普夏大师”;此人实际上是用外星躯体返回地球的伦道夫•卡特。]


六月的时候,木乃伊与卷轴的名声已扩散到了距离波士顿非常远的地方,而博物馆也收到了神秘学家与神秘事物研究者从世界各地发来的询问以及索取照片的请求。对于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来说,这完全算不上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我们是一间科学研究机构,对那些狂热的梦想家毫无好感;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礼貌地回覆了所有的问题。这种一问一答式的回复带来了许多后果,其中之一便是新奥尔良的神秘主义者依蒂安劳伦•德•马里尼[注1]在他所编撰的《神秘学综述》上刊登了一篇颇为学术性文章;此文声称那只彩色圆筒上的某些古怪几何学图案,以及薄膜卷轴上的某些神秘文字,与冯•容兹那本被查禁的可憎《黑皮书》[注2],或者说《无名祭祀书》,里重现的某些有着可怖含义的象形文字完全一样。(而这些象形文字全都是从某些远古时期留下的巨石,或是狂喜的学者与狂信徒组成的隐秘团体所举行的仪式,上抄誊下来的)。

[注1:Etienne-Laurent de Marigny]
[注2:the Black Book]


同时,德•马里尼还回忆起了冯•容兹的惨死——那还是1840年的事情,就连冯•容兹那本可怖的典籍也刚在杜塞尔多夫出版发行了一年——并且附注上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甚至显得有些可疑的信息来源。但最重要的是,他强调说,冯•容兹所提到的许多故事都与博物馆里的这些东西有着大量的联系——而且冯•容兹也正是用这些故事将自己再现出来的大部分可怖象形文字相互关联了起来。无法否认,那些明确提到一只圆筒与一张卷轴的故事清晰地表明它们的确与博物馆里的展览品有所关联;然而,它们是如此令人屏息地夸张荒诞——甚至包含了漫长得令人无法置信的时间跨度,以及某个失落的远古世界里的种种荒诞怪形——让人更容易去钦佩这些奇想,而非相信故事本身。

民众肯定对这些故事极为赞赏,因为各种各样的杂志上都刊登着故事的副本。带有插图的文章一夜之间纷纷涌现在街头巷尾,讲述——或者自称在讲述——那些记载在《黑皮书》里的传说;详细说明那具木乃伊的恐怖之处;比较圆筒上的图案及卷轴上的神秘文字与冯•容兹的再现出的符号有何异同;并且纵情幻想那些最离奇古怪、最具轰动效应、最疯癫荒谬的理论与猜想。参观博物馆的游客数量短时间翻了三倍。有关这一问题的信件纷至沓来,数量之多甚至远远超过了正常水准——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显得空洞愚蠢、完全没有必要——这一情况也证明博物馆在极广的范围内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显然,对于那些富于想像的人来说,这具木乃伊以及它的起源甚至足以与经济萧条来带的影响相匹敌,成为1931年到1932年的主要话题之一。就我个人来说,这种狂热的轰动带来的主要结果便是让我亲自阅读了那本由冯•容兹编写、后经金色妖精删节出版的可怖典籍——在经过仔细阅读之后,我感到头晕目眩、嫌恶作呕,另一方面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目睹那未删节版本里的完整丑恶。
+I.

1927到28年的那个冬天,联邦政府的官员针对马萨诸塞州海港古镇印斯茅斯的某些情况展开了一次古怪而秘密的调查行动。公众最早得知这件事情是在二月份:当时发生了一连串大规模的突袭与逮捕行动,接着——在做好适当的预防措施后——当局有计划地炸毁并焚烧了大批位于水滨荒废地带、行将倾塌、满是蛀虫、据说无人居住的破烂房屋。那些不喜欢四下打听的人们大多将这件事情当作针对酒精生意间歇性爆发的战争中的又一起严重冲突[注]而轻易地放了过去。

[注:1920年到1933年间,美国正在施行禁酒令,因此带来的走私、私酿,以及连带产生的黑社会问题导致了一系列严重的国内冲突。]


然而,那些热心跟进新闻报导的读者则会觉得有些惊愕讶异,不仅仅因为此次行动逮捕的罪犯数量惊人,动用人力也多得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囚犯的后续处置也疑点重重。没有任何关于审讯的报导,甚至都没有听说明确的指控;逮捕的囚犯之后也没有被关押进任何国内的普通监狱中。有些含糊其辞的陈述提到了某种疾病与一些集中营,之后又有报导提到囚犯被分散到了各个海军与陆军监狱之中,但这些报导全都没有得到证实。这一连串事件过后,印斯茅斯几乎成了空城,直到现在,才开始显现出懒散的复苏迹象。


许多自由派团体对此种举动口诛笔伐,而他们得到的却是冗长而机密的讨论;一些团体代表还被带去参观了部分集中营与监狱。结果,这些社团立刻变得出乎意料地消极与缄默起来。新闻记者更难对付,但其中的大部分似乎最终还是与政府合作了。只有一家报纸——一家由于风格过分疯狂荒唐因而时常被忽略的街头小报——提到有一艘在深水巡航的潜艇朝恶魔礁外的海底深渊里发射了数枚鱼雷。然而,这条小报记者从某个经常有水兵海员往来的地方收集到的消息事实上似乎有点而牵强附会——因为那处低矮的黑色暗礁坐落在距离印斯茅斯港一英里半的水域中。

那些居住在乡野周围以及临近城镇里的人私下里对这个地方有诸多非议,但却极少向外界提起这些事情。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谈论奄奄一息、几近荒废的印斯茅斯;已经没有什么新东西会比他们多年前的窃窃私语与含混暗示更加疯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了。许多事情教会了他们保守秘密,因而现在也没有必要对这些人再施加任何压力。再者,他们知道的事情实际上非常有限;因为贫瘠荒凉、杳无人烟的宽阔盐沼让那些居住在周边内陆地区的人们很少前往印斯茅斯。

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挑战那些笼罩在这一话题上的禁忌。我很确定,事情的结果是如此全面与彻底,因而,即便我透露出那些惊恐异常的搜查人员在印斯茅斯找到了什么东西,也不会对公众增添任何损害——最多不过是一些充满厌恶情绪的震惊罢了。况且,搜查人员所发现的东西也可能存在着多种解释。甚至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我的事情在整个故事中占了多大的比重,同时我也有着许多理由希望能不再继续深究下去。因为我与这件事情的联系比任何一个局外人更加紧密,而我的脑海里已经充满了古怪的念头,虽然它们还没有迫使我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来。

1927年7月16日早晨,我发疯般地逃出了印斯茅斯;之后,我惊恐万分地向政府申请展开调查与介入行动,并最终导致了后来一系列见诸报端的事件。当整件事情还历历在目,并不明朗的时候,我很乐意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过时的老故事,而公众的兴趣与好奇业已转移到了别处,可我却有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欲望想要悄悄地说一说我在那个笼罩在邪恶阴霾与怪异谣言中、充满了死亡与不洁畸形的海港中度过的令人惊骇的几个小时。单单只是把整件事情说出来也有助于我恢复自信;有助于让我宽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向某种极具传染性、犹如梦魇般的可怖幻觉屈服的第一人。同样,这也有助我在往后面对注定的可怖抉择时能下定决心。

直到我第一次——到目前为止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印斯茅斯的前一天,我才听说了这个地方。当时我正在新英格兰旅行,借以庆祝自己即将成年——同时也为了观光游历、寻访古迹、追寻家族谱系。按照原定的计划,我本打算径直从古老的纽伯里波特[注]旅行到阿卡姆——因为我母亲所属的家族就是从那儿发源延伸出来的。由于没有驾驶汽车,所以我只能乘坐火车、电车以及公共汽车旅行,一路上也都在寻找最为廉价节省的路线。纽伯里波特的居民告诉我只有搭乘蒸汽火车才能抵达阿卡姆;而正是在车站的售票处,当我为昂贵的车票感到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听说了印斯茅斯。那个一脸精明、身材强壮、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的售票员似乎体谅了我在节约花费方面的努力,并且向我提供了一个其他人从未提过的方案。

[注:Newburyport ,马萨诸塞州东北方的一座城市,东临大西洋。]


“我想,你可以搭上那辆老巴士,”他的话语里带着某种犹豫。“但是,这里的人大都不愿意这么干。那辆车开往印斯茅斯——你也许听说过那个地方——所以人们都不怎么喜欢这条线路。一个印斯茅斯人在经营这条线路——乔·萨金特——但我猜,他从没有在这里,或是阿卡姆,揽到过任何生意。我都怀疑这条线为什么还一直开着,我想车票应该够便宜的了,但里面坐着的人从没有超过两三个——除了印斯茅斯的本地人,没有人坐这趟车。车在广场出发——哈蒙德药店前面——每天早晨10点与晚上7点发车,除非他们最近变动了时刻表。那车看起来像是一堆破烂——我从来没上去过。”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印斯茅斯——这个阴霾笼罩的地方。任何一座从未出现在普通地图或是新近旅游指南上的小镇都会让我饶有兴趣,而售票员那种言语古怪的暗示更加激起了我脑中真正的好奇心。我当时觉得,一个能让周围临近地区如此反感的小镇肯定至少有着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也值得一个游客多加留意。如果能借道前往阿卡姆,我倒是愿意在那里中途停留一会——所以,我恳请售票多告诉我一些关于那里的事情。对此,他表现得不慌不忙,极其谨慎,而且说起话来略微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印斯茅斯?哦,那是马奴赛特河[注1]河口上的一个小镇子。有点儿奇怪。过去差不多算得上是座城市——在1812年战争[注2]前还是个港口——但过去一百多年里渐渐垮掉了。现在已经没有火车去那里了——B. & M. 线[注3]压根就没从那里过,从罗利延伸过去的支线在几年前也都停运了。

[注1:Manuxet,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一条河流。]
[注2:即第二次独立战争,美国独立后试图解放并吞并当时仍属英国殖民地的加拿大而展开的第一次对外战争。二者拉锯到1815年,最后决定边界恢复原状。]
[注3:波士顿(Boston)至缅因州(Maine)铁路线的简称。]


“我猜,那儿的空房子比那儿的人还要多,除了捕鱼捞虾外,也没有值得一提的生意。所有人都在这里,或者阿卡姆,或者伊布斯威治做生意。过去他们还有几家磨坊,但现在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只有一家黄金精炼厂还在断断续续地勉强运营。

“不过,那家精炼厂之前倒是桩买卖。它的所有者,老头马什,肯定比克罗伊斯[注]还要有钱。古怪的老家伙,不过,一直闭门不出。据说,他晚年得了某些皮肤病,或是哪里畸形了,结果不再出来见人了。那个创立这门生意的奥贝德·马什船长就是他的祖父。马什的母亲好像有些外国血统——他们说是个南部海洋上的岛民——所以,当他五十年前娶了一个伊普斯威奇女人时,所有人都骚动了。他们一直都这么对待印斯茅斯人。这儿和这一带的人总是竭力掩饰自己身上的印斯茅斯的血统。不过,我现在看起来,马什的儿子与孙子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我曾经让他们给我指出那些人——不过,现在想想,最近没见到那些年长些的孩子了。倒是从来没见过那些老头。

[注:Croesus,利迪亚(小亚细亚西部的富裕古国)的一位国王,据说极其富有,以至于后世用这个词来指大富豪,极为富有的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印斯茅斯?好吧,年轻人不该太相信这一带人的说辞。他们很难谈论什么东西,但只要他们开口谈论什么,就根本停不下来。我猜,过去一百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在谈论印斯茅斯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些窃窃私语——而且,我想他们比谁都害怕。有些故事你听了肯定会发笑——他们说老船长马什和魔鬼做了交易,将许多小恶魔从地狱里带了出来,并让它们生活在印斯茅斯。也有些故事说某些人在1845年前后,在码头那附近,偶然撞见过一些魔鬼崇拜或是可怕的献祭仪式——不过,像我这样从佛蒙特州潘顿来的人,从来都不信这种鬼话。

“不过,你应该向一些老头子打听下海岸外那块黑色礁石的事情——就是恶魔礁,他们这么说。它大多数时候都会露出水面一大块,即使没在水面下也不会太深,不过你很难说它是个岛。那个故事说有一大堆魔鬼似乎会出现那个礁石上——在礁石顶端某些洞穴周围活动,进进出出。那是个高低起伏、不太规则的东西,海面上一英里开外,在最后那段港口里还有船运来往的时候,水手们都愿意绕上很远的路,单单就为避开它。

“就这么,水手们不会从印斯茅斯港里驾船出来。他们讨厌老船长马什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认为老船长偶尔,会在晚上潮汐合适的时候登上那里。他可能真的这么做过,因为我敢说那块石头的构造肯定非常奇怪,呃而且有可能他只是在找海盗的赃物,或许还找到了;不过有些闲话说他可能在那里与恶魔打交道。事实上,总的来说,我猜实际上是船长让那堆礁石背上了坏名声。

“这都是1846年瘟疫大流行之前的事了,那场瘟疫后,印斯茅斯里的居民少了一大半。他们一直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有可能是某些船只从中国或是其他地方带来的外国流行病。情况糟透了——当时那里有暴乱,还有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我想大多数都没流传到镇子外面来——事情结束后,那地方糟透了。再没有回来——现在住在那儿的人肯定不超过三四百个。

“不过,当地人这种感觉背后真正的东西其实只是简单的种族歧视——不过我不是说,我要指责那些有这种想法的人。我自己也讨厌印斯茅斯人,而且我也从没想过要去他们的镇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我从你说话中看出你是个西部人——我们新英格兰的船过去曾经和非洲、亚洲、南太平洋以及其他地方的许多奇怪港口有过来往,他们偶尔会一同带回来一些非常奇怪的人。你可能听说过,有个塞伦人带了个中国老婆回来,也许你还知道,在科德角[注]还有一伙从斐济群岛上来的人在活动。

[注: Cape Cod,美国麻萨诸塞州东南部的海角]


“好吧,印斯茅斯人背后同样有鬼。盐沼和溪流把那地方和乡下的其他地方隔得很开,我们也不知道事情的方方面面;但是,很清楚的是,二三十年代,老船长马什将自己所有三艘还能用的船招回来的时候,肯定带回来了某些非常古怪的样品。今天居住在印斯茅斯的人肯定有着某些很奇怪的特征——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那会有些让你害怕。如果你搭上了萨金特的车,你多少能看到一点儿特征。他们中的有些人有奇怪很窄的额头,扁平的鼻子,和鼓起来直盯着你的眼睛,那眼睛就好像永远不会闭起来一样。他们的皮肤也不太对劲。粗糙像是结痂一样。脖子两边全是褶子,或则压根就是折叠起来的。很年轻的时候就秃掉了。年长一点的看着更糟。事实上——我觉得我从没见过年纪很大的那种人。我猜他们照镜子的时候就给吓死了!动物也讨厌他们——在有汽车以前,他们总是要花很大力气驯服马匹。

“阿卡姆或者伊普斯威奇,或者这一带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们有任何来往。他们来镇上,或是有人想要在他们那儿捕鱼时,他们也都表现得有些冷漠。奇怪的是,印斯茅斯港里的鱼也特别多,就算周围其他地方什么鱼都没有——但是要是你一个人去那里捕鱼,你可以看看他们是怎么赶走你的!这些人以前都是走铁路来镇上——在支线铁路的计划取消后,他们会走些路,然后在罗利搭上火车——不过现在他们都坐那辆车。

“没错,印斯茅斯有家旅馆——叫做吉尔曼旅舍——但我觉得那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可不建议去那里住下。你最好还是在这附近借住一晚,达明天早上10点的车;然后你能搭上晚上8点去阿卡姆的夜车。几年前,有个工厂巡视员在吉尔曼住过一阵,遇到了不少很不愉快的事情。似乎那里有群怪人,因为那个巡视员听见其他房间里也有响动——但是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不过那响动着实让他打冷颤。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外国话,但他说最糟的还是那些说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相当不同寻常——他说,像是什么东西溅出来了一样——让他根本不敢脱衣服,或是躺下来睡觉。只能等着,然后早晨的头件事就是退房,然后逃掉了。那说话几乎整晚都没停。

“那个家伙名叫凯西,他说了不少事情,大多都是在说印斯茅斯人怎么盯着他,而且好像还在监视着他。他发现马什的精炼厂有些奇怪——那家精炼厂开在马奴赛特河下游瀑布边的一家老工厂里。他说的内容和我以前听说过的传闻差不多。帐本残缺不全,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意,一笔明细清楚的都没有。你要知道,马什家族从什么地方搞到金子进行精炼一直都是个谜。他们似乎没怎么在原料供应方面进行采购,但几年前,他们曾装运出了一批数量多得吓人的金锭。”

“过去他们说水手和精炼厂的工人们偶尔会偷偷拿出些模样奇怪的外国首饰来卖,也有一两次有人看见马什家的女人们身上也有类似首饰。大家都觉得这些董事是老船长奥贝德从一些异教徒控制的港口里买来的,尤其是因为他总会订购些玻璃珠和不值钱的玻璃玩意,就像是那些过去出海远航的人用来和偏远土著做生意的东西。其他人过去认为他在恶魔礁上找到了海盗的藏宝室,他们现在都这么想。但有趣的是。老船长已经死了六十年了,而且自从内战之后就再没有一艘像样的大船离开这个地方;但马什家族依旧在采购少量那些用来和土著做交易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大多数是些玻璃和橡胶的小玩意。也许印斯茅斯人就是喜欢看着这些东西——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和南太平洋上的食人族还有几内亚的野蛮人一样糟了。

“46年那场瘟疫肯定带走了那地方上等血统人的性命。总之,他们现在可疑得多了,马什家族和别的富人都与其他人一样坏透了。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尽管街上所有的人都说那里有四百多人,但整个镇子上其实没有那么多人。我想他们就是那些在南方叫做‘白垃圾’的人——无法无天,狡诈,做尽秘密勾当。他们用卡车往外运了很多鱼和虾。很奇怪的是,鱼只在那里出没,从不去其他地方。

“没有人能随时得知那些人的动向。州立学校的官员和人口普查员都费尽了力气。你可以想象,在印斯茅斯,好四处打听的陌生人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我个人不止一次听说有商人或者政府里的人在那里失踪,还有些不确切的消息说有个人发疯了,眼下待在丹弗斯。他们肯定用什么方法把他给吓坏了。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那里过夜的原因。我从没去过那里,也不想去那儿,但我想白天路过那里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损害——不过,这一带的人会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但是如果你只为了观光,找些老旧的东西,印斯茅斯应该是个值得去的地方。”

因此,那天晚上,我花了些时间待在纽伯里波特公立图书馆里查询了一些与印斯茅斯相关的材料。我原本试图在商店、餐厅、车库、消防站里向当地人打听些情况,却发现他们比售票员猜测的更不愿意开口;而且我也意识到自己无法抽出更多时间来劝说他们克服那种出于本能的缄默。他们表现出了一种让人费解的猜疑,仿佛任何对印斯茅斯过分感兴趣的人都有问题一般。不过,在我入住的基督青年会[注]里,店员仅仅只是劝阻我不要前往那样一个阴沉、衰败的地方;图书馆里的人也表现出了非常类似的态度。显然,在那些有教养的人眼里,印斯茅斯仅仅只是一个被夸大了的、城市衰败的例子。

[注: the Y.M.C.A.全球性基督教青年社会服务团体,提供健身和临时住宿的场所]


图书馆书架上的艾塞克斯郡史里几乎没透露任何信息,仅仅只是提到那座镇子建于1643年。在独立战争前,当地一直以造船业闻名。在十九世纪早期曾有过繁荣兴旺的海运业,后来利用马奴赛特河的优势,还形成了一个小心的工业中心。而1846年的瘟疫与暴乱则极少被提到,仿佛那是整个艾塞克斯郡的耻辱。

尽管后期记录显然有着毋庸置疑的重要意义,但是有关印斯茅斯衰败过程的也鲜有提及。在内战之后,所有的工业生产全都限制在了马什精炼公司的范围内,因而,除了从古至今一直绵延流传的渔业之外,金锭贸易成为了唯一残余下来的大型产业。由于商品价格的跌落,以及大型公司带来的竞争,捕鱼的收入也逐渐变差了,不过印斯茅斯港附近的鱼群却从不见减少。外人很少向这里移民,而某些被谨慎掩饰起来证据显示曾有一批波兰人和葡萄牙人试图在这里定居,却被当地人用极端得有些古怪的方式赶走了。

最让人感兴趣的却是那些售票员提到的古怪首饰。一些叙述简略地提到了那些隐约与印斯茅斯有所关联的奇异珠宝。这些东西显然曾给生活在乡镇里的居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因为叙述提到几件样品被分别收藏在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博物馆与纽伯里波特历史学会陈列室里。有关这些东西的零星描述单调乏味、平淡无奇,却让我感到一种潜在的、挥之不去的奇异感觉。这些叙述里似乎有着某些非常古怪而又引人入胜的暗示,让我无法将它们赶出自己的脑海。因此,尽管时间已晚,我仍决心去看一看保存在当地的展品——据说是一件比例奇怪、显然用作饰冠[注]的大型首饰——如果有人能够安排我进入展厅的话。

[注:原文是tiara,一般指那种镶嵌宝石为女性准备的头饰,像是公主冠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个词也可以指罗马教皇佩戴的三重冠。]


图书管理员交给了我一张转呈给历史学会馆长,安娜·蒂尔顿小姐的介绍函。蒂尔顿小姐就住在附近,经过简单的解释之后,这位年长的淑女便好心地将我领到了已经关闭的学会展览馆前——毕竟当时并不是太晚,所以我的要求尚不算无礼。展馆里的收藏确实值得一提,但在当时那种心情下,我的眼睛仅只盯上了角落橱柜里那件在电灯光芒中闪闪发亮的奇异物件。

无需过多的美学方面的敏感,这件安置在紫色天鹅绒垫子上、尊贵而又异样的奇妙事物所散发出的那种超凡脱俗、同时又古怪陌生的华美已然让我惊异得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我依旧很难形容出自己所见到的东西,不过就像介绍所描述的那样,它显然是某种饰冠。这件装饰的前端很高,有着一个宽大却不太规则的古怪轮廓,就像是特地为了一个几乎呈奇特椭圆形的头部而设计的。它的材质似乎以黄金为主,但是却散发着一种颜色稍浅的奇异光泽,似乎暗示着制作者向这些黄金中掺入了部分同样华丽、而且几乎无法鉴别的金属,将它们熔炼成了某些古怪的合金。饰冠的状况几近完美,它的表面以高浮雕的形式,雕刻或印铸着某些惹人注目而又反常得令人困惑的图案。部分图案只是简单的几何形状,还有一些则显然与海洋有关,但所有图案都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技艺与优雅,让人愿意花上好几小时来细细研究它们。

我越是盯着它看,就越为这件东西感到着迷;而在这种痴迷似乎还包含着某些难以界定或描述的心绪,同时又让人古怪地为之焦虑。起先,我以为是饰冠在艺术上表现出的那种古怪异域风格让我感觉到了不安。我过去见过的任何艺术品要么属于某些熟悉的民族风格,要么带有国家的特征,不然便是现代主义者因为刻意违背挑战一切大众认可的风格而创造出的作品。然而,这只饰冠则完全不同。它显然是由某种早已成型同时也无比成熟、完美的技巧创作的产物,然而这种技巧却与我所听到或见过的范例——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现代——都相去甚远。那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艺术品。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有着另一个或许同样重要的源头。它来自那些奇异图案通过图案与数学方法所暗示出的意象中。所有的图案都在隐喻着某些时空之中的遥远隐秘与无法想象的深渊,而那种浮雕反映出来的、有关水的单调意象也一同变得近乎凶险与不祥起来。在这些浮雕中有着许多传说般的怪物——它们诡诞凶恶得令人厌恶,表现出一种半鱼类半巨蛙的模样——让人产生了一种徘徊不去、令人不快、仿佛记忆般的感觉,无法摆脱;就好象它们从人类躯体深处那些记忆功能依旧非常原始、极其接近先祖的某些细胞与组织中唤起了部分图像。有几次,我不由得幻想着这些亵渎神明的鱼蛙怪物所具备的轮廓里充溢着不洁的精华,完美地象征了那种未知陌生、非人类所能想象的邪恶。

蒂尔顿小姐扼要地叙述了这只饰冠的来历——这段简短而平淡的历史与它那奇异华丽的外表形成了古怪的反差。1873年,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印斯茅斯人以一个荒谬得可笑的价格将它当给了在斯台特路上的一家店铺——而典当者在稍后不久便在一场争吵街斗中被杀死。历史学会直接从当铺老板那里获得了这顶饰冠,并立刻进行了与之相称的展览。它的标签上注明其可能源自东印度或是中印半岛,不过坦白说这只是暂时性的分类。

至于它的来源及为何会出现在新英格兰,蒂尔顿小姐对比了所有可能的假说,最后倾向于认定它本属于某些异国海盗的宝藏,后来被奥贝德·马什老船长给找到了。马什家族在得知该饰冠的存在后立刻坚持出高价要求购回它的事实也为这一观点提供了部分佐证——尽管历史学会坚定不移地拒绝再度出售这顶饰冠,但时至今日他们依旧一再提起此事。

当这位好淑女带我离开展馆时,她明确地告诉我在这一带有教养的人士中,他们普遍相信马什的财富是从海盗那里获得的。而她对阴霾笼罩中的印斯茅斯所持有的态度和那些为一个社区在文明层面如此堕落沉沦而感到厌恶的人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她从未去过那里——此外,她也想我保证关于恶魔崇拜的谣言是有部分真凭实据的——一个奇怪的秘密教团在那里扎下了脚跟,并且吞并了所有的正统教堂[注]。

[注:原文是 the orthodox churches]


据她的说法,那个密教被称为“大衮密教[注1]”,无疑是一个世纪之前从东方舶来的低劣异教。当这个教派舶来之时,印斯茅斯的渔业资源似乎正在逐渐枯竭。考虑到突然之间渔场再度充满鱼类,并且长久以来没有出现衰竭,所以这个异教在那些头脑简单的平民中盛行不衰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因而也会变成镇上最具影响力的教团,完全取代了共济会,并且将新格林教堂的旧兄弟会大厅[注2]的那个做了总部。

[注1:The Esoteric Order of Dagon]
[注2:the old Masonic Hall ]


所有这些,对于虔诚的蒂尔顿小姐来说,构成了一个极佳的理由,让她有意地避开了这座破败、衰落的古镇;但对于我来说,它仅仅只是全新的刺激。这让我在原本预期的建筑与历史兴趣中,额外加入了对人类学方面的关注。而当午夜逐渐过去,我待在基督青年会的小房间里几乎无法入睡。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10-25, 12:29 -
III.

《黑皮书》中提到的那些远古传说牵涉到了某些符号与图案,而这些符号与图案和那些呈现在神秘卷轴和圆筒上的东西显然出于同一体系。书中的远古传说的确会让人感觉着迷,同时也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畏惧与惊骇。跨过一段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岁月鸿沟——早在我们所熟知的一切文明、一切民族、一切土地出现之前——那个朦胧不清、尚存在于传说中的黎明时代里,存在着一个早已覆灭的国家与一片早已消失的大陆...而那些传说将这片土地称之为姆大陆。用原始那卡语[注]书写的古老石板,提到了它在二十万年之前的欣欣向荣的鼎盛时光,那时的欧洲还仅仅只生活着一些混血生物,而失落的终北之地也才刚刚知道那些用于敬拜黑色不定形的撒托古亚的莫名仪式。

[注:Naacal tongue ,那卡,十九世纪末摄影家、古物收藏商以及业余考古学家Augustus Le Plongeon提出的一个古代人种与古代文明,但目前仍无确实证据证明其存在。]


传说提到了一个名叫“肯那”[注1]的王国,或行省。它坐落在一片非常古老的土地上,第一批人类曾在这里发现了许多之前生活在此的居民所遗留下来的巨大废墟——隐约有好几批无人知晓的存在曾自群星之间降临至此,并在那个早已被遗忘了的世界之初生活了千百万年的时间。肯那是一片神圣的土地,因为这片土地的中央陡峭地耸立着雅迪斯-戈峰[注2]那荒凉的玄武岩崖壁。这面直插天际的玄武岩峭壁的顶端有一座用雄伟巨石修建起来的巍峨城堡。它的历史远远比人类更加古早。早在陆地生物[注3]还未出现时候,黑暗犹格斯星的子民曾在地球殖民——也正是这些异星的子民修建起了这座巍峨的堡垒。

[注1:K’naa]
[注2:Mount Yaddith-Gho ]
[注3:原文是terrestrial life,也可以翻译成地球生命。具体是哪个意思,我也不是太确定]


虽然犹格斯星的子民早在千百万年之前业已灭亡殆尽,但是它们留下了一个巨大、恐怖而且永生不死的活物——那是它们供奉的可怖神灵或守护神,恶魔般的加塔诺托亚[注]——它永远低俯、徘徊在雅迪斯-戈山巅堡垒下方那个看不见的地窖里。从未有人爬上雅迪斯-戈峰,也没有人靠近查看过那座邪恶不洁的堡垒——他们只能在天空的衬托下,远远地望着山巅那异常规则的几何形轮廓;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都相信加塔诺托亚依旧待在那座堡垒里,在巨石高墙下的未知深渊中翻滚挖掘。同样也一直有人相信他们必须向加塔诺托亚献祭,否则它就会从那个隐秘的深渊里爬出来,令人畏惧地蹒跚蠕行进人类的世界,就如同它过去行走在犹格斯星子民的世界里一样。

[注:Ghatanothoa]

人们声称如果他们不献上牺牲,加塔诺托亚就会向着白日里的光亮涌去,沿着雅迪斯-戈峰的玄武岩峭壁缓慢而笨拙地爬下来,为它遇见的一切事物带去恐怖的毁灭。因为任何活物一旦看到加塔诺托亚,甚至哪怕看到一座尺寸较小、但却将加塔诺托亚完美表现出来的图画或雕刻,就会发生一种比死亡更加令人骇然的变化。所有犹格斯星子民留下的传说一致认定,只要看到这位神明,或是看到描绘它的雕像,就会在强烈得不可思议的惊骇中麻痹僵硬,变成石头一般。受害者的身躯会被转化成介乎石头与皮革之间的物质,而他的头颅中的大脑却会永远地活下去——被可怖地固定、囚禁在身体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并且在无法动弹的无助中令人发疯地清醒意识到永无止境的纪元更迭,直至时间和机遇或许能在某个时刻彻底地腐朽摧毁它那完全石化的躯壳,将头颅中的大脑暴露出来迎接最终的死亡。当然,绝大多数大脑都会在迟到了千百万年的解脱最终来临之前已然崩溃疯癫。据说,没有人亲眼瞥见过加塔诺托亚,但对于那时的人类来说,它带来的危险与犹格斯星子民当时所面对的危险一样恐怖骇然。

所以,肯那的居民组织了一个崇拜加塔诺托亚的教团,并且每年向这位可怕的神明献上十二位年轻的战士与十二位年轻的处女做为祭品。人们进入山脉脚下的那座大理石神殿中,并在燃烧着的圣坛前祭献上这些牺牲;因为没有人敢去攀登雅迪斯-戈峰的玄武岩峭壁,也没有人胆敢靠近那座位于山巅、远比人类更加古早的雄伟堡垒。由于只有加塔诺托亚的祭司能够保护肯那——乃至保护整个姆大陆——避免加塔诺托亚爬出它所在的未知深坑,石化周遭的一切;所以这些祭司也享有着极大的权力。

传说,高阶祭司伊玛西-莫[注1]能在纳斯盛会[注2]上行走在撒伯恩王[注3]的前面;甚至当国王在道瑞克圣殿[注4]中跪下时,他依旧有权骄傲地站在那里。而在这位高阶祭司之下,还有一百位侍奉那位黑暗神祇的祭司。每一位祭司都拥有一座用大理石修建起来的宅邸,一只黄金制作的箱子,两百位奴隶,一百房妾室,并且不受俗世法律的制约,而且享有肯那境内一切人的生杀大权——除了国王的祭司[注5]之外。然而尽管拥有这些守护者,大陆上却始终笼罩在恐惧之中;人们唯恐加塔诺托亚会在某天从深渊里爬上来,沿着山脉充满恶意地滑行下来,将恐怖与石化一切活物的力量带到人间。到了后来,祭司们甚至开始禁止人们去猜测或想象它有着怎样一副令人惊骇的恐怖模样。

[注1:Imash-Mo ]
[注2:the Nath-feast]
[注3:King Thabon ]
[注4:the Dhoric shrine]
[注5:the priests of the King]


但是,在红月之年[注1](根据冯•容兹的估计,这大约是公元前173148年),有一个人却胆敢轻声说出了他对加塔诺托亚的蔑视,以及对这些邪恶神明所带来的那种莫名威胁的挑战。这个胆大妄为的异教徒叫做提尤格[注2],他是莎布•尼古拉斯的高阶祭司,千万子孙之羊圣殿的守护者。提尤格曾长时间思索各种神明所具有的力量。他曾经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境,并且得到了某些关于这个世界与早古世界里的生命的神示。最后,他确信那些对人们友善的神明是能够协助自己对抗敌对神明的。提尤格相信莎布•尼古拉斯,纳各与耶伯[注2],乃至蛇神伊格都已准备好袒护人类,对抗加塔诺托亚的傲慢与暴虐。

[注1:the Year of the Red Moon,其实我很想吐槽是如何估算到个位数的。]
[注2:T’yog]
[注2:Nug, and Yeb,这两个名字通常一同出现,他们被认为是一对双生子神明。可能是莎布•尼古拉斯的子嗣]

在世界之母[注1]的启发下,提尤格按照自己的顺序用僧侣们使用的那卡语写下了一个古怪的咒文——他相信这个咒文能够对抗那位黑暗神祇的力量,保护持有者免受石化的影响。高阶祭司认为,有了这个咒文,一个勇敢无畏的人便可以攀上那座令人恐惧的玄武岩峭壁,并且——自人类出现以来第一次——走进那座据说下方潜伏着加塔诺托亚的雄伟堡垒。而凭借着莎布•尼古拉斯以及她千万子孙的协助,提尤格相信当自己面对面地出现在那位神明近前时,他或许能够与它订下和约[注2],并最终将整个人类从它那徘徊不去的险恶威胁中解救出来。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能够通过努力进而解救所有人类的话,那么他将获得无上的荣耀。而之前笼罩在加塔诺托亚祭司身上的光辉与荣誉也必将转加到他的身上;甚至王权,乃至神明的地位,也会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注1:the Mother Goddess,即莎布•尼古拉斯]
[注2:原文是might be able to bring it to terms ]


于是,提尤格将自己的保护咒文抄在了一张用普萨贡膜[注1]制成的卷轴上(根据冯•容兹的描述,那是从某种现已灭绝的亚克斯蜥[注2]身上剥下来的内表皮);然后将卷轴装在了一只由拉格金属[注3]制作的圆筒里——据说这种金属是由远古居民从犹格斯星上带过来的,在地球上并没有相应的矿藏。这只他随身带在长袍里的护身符应该能帮助他抵抗加塔诺托亚的威胁——甚至,倘若有一天这个可怖的存在真的爬出了深渊,并且给人类带来恐怖的灾祸;那么这件护身符或许还能复原那些被这位黑暗神明石化了的受害者。就这样,他准备亲自爬上那座被世人回避、亦无人胆敢涉足的山峰,进入那座由巍峨巨石修建起来、有着怪异棱角的堡垒,并且深入那个邪魔所盘踞的巢穴,当面与这个令人骇然的存在对质。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但成为救世主、拯救所有人类的希望令他的意志变得坚强起来。

[注1:pthagon membrane ]
[注2:yakith-lizard]
[注3:lagh metal]


可是,他没有考虑过加塔诺托亚治下那些骄奢惯养的祭司们,也没有将他们内心的嫉妒与私利算计其中。得悉提尤格的计划后——由于担心那位恶魔神明万一被废黜,自己便会失去已有的一切名望与特权——这些祭司们组织了一场疯狂浩大的骚动,试图对抗这种所谓的冒渎行径,并且高声宣布没有人能够战胜加塔诺托亚,任何搜寻它的企图仅仅只会激怒这位神明,引来一场针对整个人类的恐怖报复——没有任何咒语或宗教把戏有望避免阻止这种灾祸。祭司们希望通过这些呼吁让公众调转心意,阻挠提尤格的计划;可是人们却更渴望脱离加塔诺托亚的阴影,也对提尤格的狂热与技艺满怀信心,因此祭司们作出的所有抗议全都化为乌有。甚至就连时常被祭司们当作傀儡掌控手心的国王此刻也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拒绝下令禁止提尤格踏上这趟勇敢无畏的“朝圣之旅”。

于是, 加塔诺托亚的祭司转入暗处,偷偷犯下了他们不能公开作为的恶行。一天晚上,高阶祭司伊玛西-莫悄悄潜进了提尤格的神殿寝间,趁着敌人熟睡的时候偷走了那只金属圆筒;他用另一张极为相似、但却又不尽相同、没有任何力量对抗神明或恶魔的卷轴换掉了那只有效力咒语。当圆筒再度滑进熟睡者的斗篷里时,伊玛西-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提尤格不太可能会再度仔细检查那只圆筒里的内容。这个自以为还被真正卷轴保护着的异教徒必然会亲自爬上那座被人们视为禁忌的山峰,进而深入那片邪恶之地——而不受任何魔法阻挠的加塔诺托亚便会处理掉剩下的事情。

因此,加塔诺托亚的祭司们再也不需要再大肆布道反对那位挑衅者了。他们只需让提尤格继续走下去,直至毁灭的终点。但是,这些祭司一直秘密地珍藏着那只偷来的卷轴——那件真正具有效力的护身符。每一任高阶祭司都会将它秘密地传给自己的继任,以备在前景暗淡的未来里,他们或许真的需要利用这件护身符来对抗那位邪神的意志。那一夜余下的时间里,伊玛西-莫将那张真正的卷轴装进了一只专门用来盛放卷轴的新圆筒里,然后带着这只新圆筒安稳地睡着了。

在天火之日[注1](冯•容兹并没有确定这个名词的由来)的拂晓,提尤格在人们祷告与吟诵中接受过撒伯恩王的祝福,然后右手提着一根用提莱木[注2]制成的手杖踏上了自己的征途,动身攀登那座令人畏惧的山峰。他依旧以为自己袍子里的圆筒中装着真正的咒文——因为他的确没有看出那是一张被调换了的赝品;也没有察觉到伊玛西-莫以及其他加塔诺托亚祭司为了他的安全与胜利而吟诵的祷文中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注1:the Day of the Sky-Flames ]
[注2:tlath-wood ]


整个上午,人们一直都站在山脚下,看着提尤格那渐渐缩小的身影在那片为人们回避、也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玄武岩山坡上奋力攀登;甚至当他的身影从一处绕向山峰隐匿侧面的危险岩脊上消失了许久之后,还有很多人依旧停留在原地驻足眺望。那天夜里,部分敏感的睡梦者觉得自己听到一阵模糊颤动轻轻撼动了远方令人憎恨的山巅;但他们的叙述大多都落为了人们的笑柄。第二天,大片拥挤的人群再度来到了山峰脚下,继续眺望祷告,纷纷揣测提尤格什么时候能从山巅折返回来。接下来的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也是。他们就这样盼望、等待了几个星期,直到最后纷纷悲叹哀悼起来。再也没有人见过提尤格——这位本该将人类从无尽恐惧中解救出来的救星。

此后,人们纷纷为提犹格的傲慢与放肆感到不寒而栗,并且竭力避免去想象他的不敬会遭致怎样的惩罚。而加塔诺托亚的祭司们则对那些憎恶神明意志,或是拒绝向它提供献祭的敌人们报以微微一笑。又过了些年,人们渐渐知晓了伊玛西-莫的诡计;然而即便获悉了内情,大多数人对于加塔诺托亚的恐惧却没有什么改变,也依旧认定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位邪恶的神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胆敢向神明挑衅。所以,岁月流逝,国王与高阶祭司世代相传,无数国家兴亡更迭,大片陆地自海中崛起而后又沉没入深水之中。数千年的岁月动摇了肯那——直到后来,雷霆与风暴开始在天空中肆虐,隆隆的震颤开始大地下令人畏惧地撼动,如同山脉一般的连天巨浪自海中席卷而来,姆大陆上的所有陆地自此永远沉入了海中。

然而,那些古老的秘密却如涓涓细流般静静淌过了随后千百万年的岁月。面色苍白、自海洋恶魔的暴怒中侥幸逃生的流亡者再度汇聚在了遥远的异乡土地上;接着,烟雾开始从那些为了膜拜业已消失的神明与恶魔而竖立起来的圣坛中飘向陌生的天空。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令人畏惧的加塔诺托亚所栖身的那座神圣山峰,以及它上面的雄伟堡垒最终沉入了哪座无底深渊,但依旧有人含糊诵念它的名讳,并向它供上无可名状的献祭,唯恐它会鼓着气泡从数英里深的大洋深处爬上来,蹒跚步入人类世界,继续散布恐惧与石化的力量。

在那些散布各地的祭司周围逐渐形成了黑暗隐秘教团的雏形——他们暗中结社,因为新大陆上的居民侍奉着其他的神明与恶魔,并且只看到那些古老陌生事物的邪恶面貌——而这个教团犯下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事;也珍藏着许多奇怪的物件。有些谣传声称,某一派难以琢磨的祭司手中依旧保存着那个伊玛西-莫从熟睡的提尤格身上偷来的护身符——那个真正有力量对抗加塔诺托亚的护身符;但那些能够阅读并理解这些神秘音节的人却没能幸存下来,也没有人知道失落的肯那,令人畏惧的雅迪斯-戈峰,或是那位邪恶神明栖身的巍峨堡垒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

虽然,这个隐秘教团主要还是在太平洋地区那些姆大陆过去存在着的地方繁荣兴盛;但是,不论是在被厄运笼罩着的亚特兰提斯,还是在让人憎恶的冷原,都流传着一些古怪的谣言——而这些谣言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某个崇拜加塔诺托亚、并且惹人嫌恶的隐匿教团。冯•容兹暗示说那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地底王国昆扬[注1]中亦有这个教团的踪影;并且给出了明确证据证明它甚至渗透进了埃及、迦勒底[注2]、波斯、中国、还有那些位于非洲早已被人们遗忘的闪族帝国[注3]、甚至还包括新世界里的墨西哥与秘鲁。此外,他还通过一些极其明显的暗示指出它与欧洲的猎巫运动有着密切的联系——数代教皇曾颁布诏书徒劳地试图对抗它。不过,西方世界并不合适它栖息繁衍;因为看到那些阴森可怖的仪式与无可名状的献祭而义愤填膺的公众彻底摧毁了它的许多分支。直到最后,它开始被人们追猎,进而变得加倍的隐秘起来——尽管如此,它的核心却一直没有被彻底消灭。它总能以某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主要在远东与太平洋上的岛屿地区活动,在这些地方,它的教义逐渐融入了波利尼西亚地区阿奥耶们[注4]所掌握的秘传学识之中。

[注1:K’n-yan,一个存在于北美洲地下深处的地底世界。一个来自太空但却非常类似印第安人的外星种族在此繁衍。他们曾与姆大陆以及其他古老文明有密切来往。详情见《丘》]
[注2:Chaldaea,即卡尔迪亚王国,历史上的新巴比伦王国(公元前626~前538年)
[注3:可能是指北非的阿克苏姆王国(Aksum)以及其他一些过去出现在非洲之角的王国。]
[注4: the Polynesian Areoi,Areoi我不知道这个词有没有正式的中文称呼。它主要指波利尼西亚地区土著中的一个特殊群体,社会角色类似祭司,负责保管传递知识以及与神沟通,被视为一对兄弟神明的后裔,享有极大特权。]

此外,冯•容兹还留下了一些模糊但却极为令人不安的信息,暗示他曾实际接触过这个神秘的教团;而当阅读到这些信息时,我不由得为那些关于他死状的谣言感到不寒而栗。他还谈到了一些在教团内部逐渐变得强烈的念头与想法——某些有关这位邪恶神明真正容貌的想法——虽然从未有人(除了那个大胆狂妄、但却再没折返回来的提尤格)亲眼目睹过它。不仅如此,冯•容兹还将这种思索邪神容貌的想法与那些在姆大陆上盛行不衰、阻止人们揣测这个恐怖之物模样的禁忌做了鲜明的对照。而当狂信者们压低声音谈论起这方面的事情时,那些让人畏怯与着迷的窃窃私语令冯•容兹感到了某种古怪的担忧与恐惧——这些密谈里充满着病态的好奇,暗示那些狂信者们想明确地知道当提尤格爬上那座令人畏惧可而今早已没入海底的山峰,走进那座比人类更加古早的阴森堡垒,直至遭遇他的终结(如果那真的是终结的话)前,到底了遇见了一个怎样的存在——而这位德国学者就这一主题所留下的那些转弯抹角、含混不清的讯息也让我感到了极为古怪的不安与焦虑。

冯•容兹还留下了另一些几乎同样令人不安的推断与猜测,其中不仅涉及到那张被高阶祭司盗走、真正有效力对抗加塔诺托亚的咒语卷轴如今下落何处,而且还包括这张卷轴可能的最终用途。尽管,我确信这一切完全都是虚构的神话;但一想到那个可怖的神明降临现世的情景;想到所有人类突然之间全都变成了一堆异样的雕像;想到每一颗活生生的大脑都被囚禁在躯体中,清醒却僵直无助地度过未来的无穷岁月,等待着最终毁灭的来临,就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栗不止。这位年长的杜塞尔多夫学者[注]用一种比直叙更加令人不快且充满恶意的方式暗示了所有的一切,而我也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国家要以亵渎神明、异端危险、邪恶不洁的名义查禁这本该被诅咒的典籍了。

[注:即冯•容兹]


尽管这本典籍令我既憎恶又痛苦,但它却散发着一种不洁的奇妙魅力;直到读完所有内容之前,我都无法将它搁在一边。书中重现了一些据说是源自姆大陆的图案与象形文字,而这些图案与文字奇迹般、令人惊异地类似圆筒上的雕刻以及卷轴上的符号;此外,事情的叙述充满了详尽的细节,隐约而又令人恼怒地显示出这些叙述和那些与可怖木乃伊关系密切的事物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圆筒与里面装着的卷轴——太平洋上的小岛——而且老船长韦瑟比也固执地认定那个发现可怖木乃伊的巨大地窖之上曾经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建筑……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地窖里的那扇巨型活门,并且隐约而莫名地感到欣慰——因为人们还没能来得及打开它,那座火山小岛就再度沉入了海底。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5-08, 23:13 +II.

第二天早晨刚过十点,我便提着一只小行李箱来到了集市广场上的汉默顿药房前,等待开往印斯茅斯的公共汽车。随着公共汽车抵达的时间逐渐临近,我注意到不少闲人纷纷避让开去,聚集到了街上的其他地方,或是走进了广场对面的“完美午餐厅”。显然,那位售票员并没有夸大当地人对印斯茅斯以及印斯茅斯住民的厌恶情绪。稍后不久,一辆极其破旧肮脏的灰色小公共汽车嘎啦作响地沿着斯台特路开了下来,转了个弯,停在了我身边的路沿上。我立刻便感觉到这就是我等的那辆车;而挡风玻璃上那张字迹略显模糊的招牌“阿卡姆——印斯茅斯——纽伯里波特”很快就证实了我的猜想。

车上有三个乘客——他们皮肤黝黑、衣冠不整、面色愠怒、样子显得有些年轻——当车辆停下来后,他们笨拙蹒跚地走了下来,开始一声不响、几乎有些鬼祟地走向斯台特街。接着,司机也走了下来,在我的注视中走进药店买了些东西。我意识到这就是售票员口里提到的乔·萨金特;然而就在我进一步注意到任何细节之前,一股自发而成、既无法抑制也无从解释的厌恶情绪在我心头扩散开去。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当地人不希望搭乘此人拥有并驾驶的公共汽车,也尽可能不去拜访此人以及他同族所栖身的地方,委实是一件极其自然而然的事情。

接着,司机走出了商店。我开始更加仔细地留意他,试图找出那种令自己觉得邪恶的感觉来自何处。他是个瘦削的男人,弯腰佝偻,接近六英尺高,穿戴着破旧寒酸的平民装束以及一顶边角有些磨破的灰色鸭舌帽[注]。他的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但如果没注意那张阴沉而又毫无表情的面孔,单单只看到此人脖子两侧模样古怪、深深下陷的皱褶,很容易让人高估他的年纪。那个人的头很窄,一双鼓胀突出而且灰白暗淡的蓝色眼睛似乎永远不会眨眼一般,鼻子扁平,前额与下颏均向后收缩,还长着一双似乎没有发育完全的耳朵。他脸上那张厚实的长嘴唇周围与毛孔粗大、颜色浅灰的面颊上几乎没留任何胡须,只有一些稀疏的黄色头发小块不规则地散布卷曲着;在某些地方面孔似乎不规则得有些古怪,就像表皮是因为某些皮肤病而剥落了一般。他的双手很大,布满了血管,呈现出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青灰色。手指与手掌的其他部分相比短得有些引人注目,而且似乎总是卷曲向巨大的手掌中心。当他走公共汽车时,我留意到他的步态蹒跚得有些奇怪,而且脚掌也显得有些过分地巨大了。我越是注意他的双脚,我就越怀疑他是否真的能为自己的双脚买到一双合适的鞋子。

[注:原文是golf cap,一种实际上和这边的鸭舌帽差不多的帽子。]


这个人身上透着某种油腻的感觉,更增加了我的厌恶。他显然习惯在渔场码头工作或闲逛,因而身上带着许多那些地方特有的气味。我猜测不出他身体中流淌着怎样的外国血统。他的异状看起来并不像是亚洲人,波里尼西亚人,黎凡特人[注1]或是黑鬼,然而,我能意识到人们为何会感到怪异。我自己觉得,那更像是生物学上的退化而非外国血统。

[注:地中海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一片区域。毗邻地中海。]


当我意识到车上再没有其他乘客时,我感到有些遗憾。我不喜欢独自与这位司机一同上路。但当开车的时间明显接近时,我征服了自己的疑虑,跟着那个人上了车,并递给了他一元美钞,然后小声地嘟哝了一个词“印斯茅斯”。司机一言不发地找给了我四十美分,并奇怪地看了我片刻。我在车后方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过依旧与他坐在汽车的同一侧,因为我想在路上看一看陆岸边的风景。

最后,这辆破旧的老车伴着猝然一震发动了,在排气管喷出的一团蒸汽中喀拉作响地喧闹着穿过了斯台特街两侧的老旧砖房。我扫视着路边的人们,觉得他们都古怪地不愿注视这辆公共汽车——或者至少在避免望向它。接着,我们转向左侧,开上了大道,路线变得更顺畅起来。我们飞快地经过了共和国早期修建起来的庄严古宅与更加古老的殖民地时期农舍,经过了下格林低地与帕克河,最后开上了一段穿过海滨旷阔乡野、单调而又漫长的旅途。

那天的天气温暖而晴朗,但随着汽车不断前进,由沙地、芦苇与低矮灌木组成的风景逐渐变得荒凉起来。透过窗户,我看到了蓝色的水面与普拉姆岛的沙滩;而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驶离从罗利到伊普斯威奇的主干道时,我们还曾短暂地极度接近过海滨的沙滩。一路上看不到任何房屋;而依据公路的状态推断,我敢说很少有车经过这里。被风雨侵蚀的矮小电话杆上仅接着两条线路。偶尔,我们会穿过横跨在潮沟上的简陋木桥。桥下的潮水冲刷的沟壑深深地侵入进了陆岸深处,促进了这一地区的隔离与孤立。

有时,我会留意到一些已经枯死的树桩与矗立在流沙上、摇摇欲坠的基墙,同时回忆起过去在某本历史书上读到的古老故事,回忆起这里曾是一片肥沃而且移民密集的乡野。书上记载,当地的变化与1846年的印斯茅斯瘟疫一同到来,而那些头脑简单的民众都觉得这一切都与一股隐匿的邪恶力量有着某些阴暗的联系。而事实上,这是由于草率砍伐堤岸附近的林地而引起的水土流失现象,这种举动不仅剥离了土壤的最佳保护伞,而且还为风吹来的沙砾敞开了大门。

不久,普拉姆岛从视线里消失了,而我们左侧只剩下辽阔而空旷的大西洋海面。道路开始陡峭地向上爬去;我看着前方荒凉的山尖,看着那条车辙深陷的道路最终在山尖与天空交汇,然后我感到了一种古怪的焦虑与不安——就好像这辆公共汽车会继续向上爬去,完全抛下这个清醒正常的世界,最终与神秘天际和高空中的某些未知秘密融为一体。海水的气味带来了不祥的意味,驾驶那佝偻而僵硬的沉默背影与狭长的脑袋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憎起来。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脑勺和几乎他面孔一样没有什么毛发,只有一小撮分散的黄色毛发分布在粗糙的灰色头皮上。

接着,我们抵达了山尖,然后看到了那片铺展其后的河谷——绵延的峭壁一直延伸终结在金斯波特角,随后再转向安妮岬[注],而马奴赛特河从峭壁的正北方流入了海洋之中。在迷雾朦胧的远方地平线上,我只能隐约看见海角模糊不清的侧影,以及那座无数传说都曾提到的奇异古屋;但此刻,我的注意力却被就在自己下方不远处的景色给掳获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面对面地来到了被谣言笼罩着的印斯茅斯。

[注:原文是Cape Ann,也可以翻译成海角安,而且的确是个海角,但是总觉得海角安怪怪的。]


那是个绵延宽广、建筑密集的小镇,却透着一种望不见活物的不祥死气。林立的烟囱管里也只飘出了几缕轻烟。同时,在海平线的映衬下,三座没有刷漆的高大尖塔若隐若现地笔直挺立着。其中一座高塔的尖顶已经损毁崩塌,而这座高塔与其他那些塔顶上的钟面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敞开着的黑色大洞。大片拥挤在一起、松松垮垮的复折式屋顶与尖尖的山墙以一种令人不快地清晰姿态传达出满是虫蛀、破败不堪的感觉。而当公共汽车沿着下山的路逐渐接近城镇时,我能清楚看见有许多屋顶已经完全坍塌陷落了。那其中也有着一些乔治亚式的四方大宅——有着倾斜的屋顶,圆形的顶阁以及带栏杆的“寡妇望台”[注1]。它们大多远离水滨,其中一两座的建筑状态似乎还算正常完整。一条早已废弃、锈迹斑斑、杂草丛生的铁路从这些房屋间延伸出去,引向内陆,铁路两旁倾斜的电报柱上早已不见电线,另一些通向罗利与伊普斯威奇的老车道[注2]也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

[注1:widow’s walks,一种在19世纪北美流行的露台结构。通常修建在屋顶高处,面海。由于传说海员的妻子会在露台上面眺望海面等待丈夫归来,因而由此得名。]
[注2:原文是 old carriage roads,似乎和carriageway是一个意思。]

靠近水滨的区域衰败得最为严重,尽管我可以看见那一带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保存得相当完好的砖石结构建筑与一座位于建筑上方的白色钟楼——那好象是一座工厂。海港里淤塞满了沙子,外面还围着一段古老的石头防波堤;接着,我渐渐从防波堤上分辨出几个微小的身影——那是几个坐着的渔夫,防波堤的尽头有一堆废墟,似乎是过去某座灯塔留下的基座。这道屏障的内侧形成了一条沙嘴[注],我能看见沙嘴上有着几座破旧的小屋、一些泊岸的小渔船以及散布的虾笼。河流翻滚着经过带钟楼的建筑,然后转向南方,在防波堤的尽头流进了海洋里——这处河口似乎是海港里唯一的深水区。

[注:一端连接陆地,另一端延伸入开扩海域中的堆积地貌,通常由沿岸泥沙流输移、堆积而成,大部分已经高出海面。]

码头残留下的遗迹随处可见——它们自滨岸上延伸突出,指向海中,末端坍塌成一堆难以分辨的腐烂废墟。那些位于南面最远处的码头似乎腐烂得最为严重。尽管正值涨潮,我依旧可以在遥远的海面上瞥见一条稍稍高出水面的黑色长线。它透着一种古怪而又难以察觉的险恶意味,而我知道,那就是恶魔礁。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心中的厌恶与排斥似乎掺进了一些细微而又奇怪的向往感觉;而古怪的是,我发现这种暗示似乎比那些主要的印象更加扰人。

我们在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并且在之后不久便开始经过那些不同程度废弃毁坏的荒废农场。接着,我注意到了几座依旧有人居住的房子——这些房子的破旧窗户里塞满了破布,满是垃圾的庭院周围扔着贝壳与死鱼。有一两次,我看见了一些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人在贫瘠的园地里劳作,或是在满是鱼臭味的沙滩上挖蛤蛎;也看见几群肮脏不堪、如同猴子一般的孩童在满是杂草的门阶附近玩耍着。不知为何,这些人看起来比那些阴森凄凉的建筑更加让人不安——每一个人的动作与面孔中都有着某种古怪,虽然我无法确定为何古怪,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却本能地厌恶这些异状。有一会儿,我觉得这种典型的体形暗示了某些我之前见过的图像,也许是在书中,或是在某种特别恐怖或悲伤忧郁的气氛里;但是这种类似回忆的感觉很快便消散了。

当汽车行驶到低处的时候,我开始在这种反常的死寂中听到远处传来规律的瀑布水声。东倒西歪、没有上漆的房屋逐渐变得密集起来,排列在道路的两侧,显露出比我们身后风景更具城市风格的痕迹。前方的景色收缩成了一片街景,在有些地方我能看见一些痕迹说明过去曾存在有鹅卵石铺设的街面与砖块修砌的人行道。所有的房屋显然都已经荒废了,偶尔房屋间还有些缺口,而立在其中遥遥欲坠的烟囱与地窖墙面还在诉说着那些业已坍塌的建筑。一切事物上都弥漫着人们能想象得到的、最为令人厌恶的鱼腥味。

很快我便看到了十字路口与岔道;那些位于左侧的道路通向那些未加铺设、破败衰落、污秽不堪的滨岸地区,而右侧岔路上的街景却依旧显露着过往的显赫与繁华。直到这时,我依旧没在城镇上见过任何人,但却遇到了一些迹象显示的确有稀少的居民生活在这里——我偶尔能看到被帘子遮挡起来的窗户,有时还有能看见一辆停在街边的破烂汽车。渐渐地,铺设过的公路与人行道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大多数房子依旧相当古老——都是些十九世纪早期的砖木结构——但它们显然得到了恰当的修缮,依旧适宜居住。而作为一个业余的古物研究者,置身在如此丰富而又一尘不变的往日遗迹间,让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嗅觉上的嫌恶与那种险恶、反感的情绪。

但当我抵达目的地前,却对一处地方充满了非常强烈的厌恶情绪。公共汽车在路上经过了一处空旷的广场,或是道路四下散开的地方——那儿的两侧都耸立着教堂,街道中央还有这一个圆形绿地留下的凌乱遗迹——而在右侧岔道的路口上,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立柱礼堂。这座建筑外墙刷着的白色油漆已经变成了灰色、并且大多业已剥落。建筑山墙上黑色与金色的招牌也已褪色,我只能困难地辨认出“大衮密教”的字样。这就是那座被污秽异教占据的前兄弟会大厅。当我尽力解读这些铭文时,我的注意力被街对面那座有裂缝的大钟发出的刺耳声响给打搅了,于是我飞快地转向了自己座位这一侧的窗户,向外望去。

钟声自一座修建着矮塔的石头教堂上传来。这座教堂的建造时间显然要比这里的大多数建筑都要晚。它遵循着一种笨拙的哥特式风格修建而成,有着一个高得不合比例的基座与装着百叶窗的窗户。虽然我所望见的这一侧钟盘指针已经丢失,但那一声声刺耳的钟声告诉我,此刻已经是十一点整了。接着所有关于时间的念头都被一副突然出现的景象给冲散掩盖了。那是一幅极为尖锐强烈同时又恐怖得难以言表的景象,在我真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就已经牢牢地摄住了我的心神。教堂地下室的门当时敞开着,露出内部长方形的黑色洞口。而当我望过去的时候,某个东西经过,或者似乎经过了那里面的黑暗;这个东西在我的脑里烙下了一个短暂却如同梦魇般的印象,虽然我无法从那东西上发现一丁点让人恐惧的地方,但这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令人疯狂与崩溃。

那是个活物——自从进入城镇完整部分后,除了司机之外,这是我看见的第一个活物——倘若我当时的情绪稍稍稳定一点,我绝不会从那东西身上发现任何令人恐惧的东西。在片刻之后我便意识到,那显然是位牧师;他穿着某些非常奇怪的教服——应该是大衮教团在调整了当地教堂的祭拜仪式后引入的新服饰。不过,在第一时间便抓住我的潜意识,并且为我带来一丝奇异恐惧的东西还是他头上那只高大的饰冠;那个东西与前一天晚上蒂尔顿小姐向我展示的头冠简直一模一样。它触发了我的想象力,让饰冠下方那张看不清楚的面孔与穿着长袍蹒跚而行的身形多添了一份无可名状的不祥感觉。但我很快意识到,这并不能解释我为何会那些好似记忆般的邪恶感觉而感到一丝战栗。一个当地的神秘教团在他们内部选用一种因为某些古怪原因——或许是由于某些无主宝藏——而为社区居民广为熟悉的独特头饰不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之后不久,我便看见人行道上零星出现了几个模样让人嫌恶的年轻人——那之中有单独的行人,也有两三个一伙沉默寡言的小群体。那些行将倾塌的房屋底层偶尔会开着商店,挂着肮脏破旧的招牌。而当汽车摇晃着前进时,我还看到了一两辆停在路边的卡车。瀑布的水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久之后,我便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相当深的崖谷。崖谷上横跨着一座带有铁栏杆的宽敞公路桥,而桥的另一面铺展着一座广场。而当公共汽车叮当作响地开上桥后,我开始向两侧张望,注意到一些修建在草地断崖边缘与稍远地方上的工厂建筑。下方峡谷深处的流水相当充沛,我能在右侧上游看见两座奔腾的瀑布,而左侧下游还至少还有一座瀑布。这个时候,水流的声响已经变得颇为震耳欲聋了。接着,我们越过了河谷,开进了巨大的半圆形广场,然后驶向右侧,停在了一座有着圆形屋顶的高大建筑正面——建筑上残留着一些黄色的油漆,以及一个已经部分磨去、宣称它是“吉尔曼旅舍”的招牌。

我很欣慰地逃下了那辆汽车,并且立刻准备将自己的手提箱寄存进那间寒酸的旅馆大厅里。我只看见一个人——那是一个较为年长的男人,并没有我一直提到的那种“印斯茅斯长相”——不过,我不打算向他询问任何困扰着我的问题;因为我还记得那些据说是发生在旅馆里怪事。相反,我闲逛着走进了广场。这时候,公共汽车已经离开了广场,而我开始细致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来。

在铺砌着鹅卵石的大广场一侧是笔直的河道;而另一侧则被大约1800年那个时期修建起来的斜顶砖石结构建筑围了个半圆。几条道路从广场出发分别辐射向东南、南方与西南。路灯又小又暗——全都是低功率的白炽灯——让人觉得阴沉沮丧。虽然我知道晚上的月亮会很明亮,但我仍旧很高兴自己计划在入夜前离开这里。这里的建筑物状况还算不错,其中包括了大约一打正在营业的店铺;其中有一家由国立第一连锁店[注]开设的杂货铺,其他还有一家午餐餐馆,一家药店,一家鱼类批发商店——另外在广场最东面靠近河边的地方还有一家同样的店铺——以及镇上唯一一家工厂的办公室——马什精炼公司。我还能看见大概十个人,以及四五辆零星停在周围的汽车与卡车。不必说,这就是印斯茅斯的镇中心了。往东我可以瞥见海港的蓝色风光,以及那三座在着海蓝色映衬下、象征着过去曾风光美丽的乔治亚式尖塔的破旧遗迹。而在河的另一面靠海岸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座白色的钟塔,我觉得那下面应该就是马什精炼厂的所在地。

[注:the First National chain]


出于某些原因,我决定先去连锁杂货店打听些消息,毕竟那里的员工不太可能是印斯茅斯的本地人。店里仅只有一个大约十七岁的男孩负责,而我很高兴地注意到他相当开朗友善,肯定能提供一些让人愉快的消息。他似乎极端地渴望交谈,而我很快便意识到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里的鱼腥味,也不喜欢生活在这里的鬼祟居民。任何外来者的话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他来自阿卡姆,眼下寄住在一个来自伊普斯威奇的家庭里,并且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回家乡看看。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他在印斯茅斯工作,但是连锁店将他调到了这里,而他不希望放弃这份工作。

他说,在印斯茅斯没有商会和公共图书馆,但我能在周围逛一逛。我过来时经过的那条街就是费德诺街。那条街的西面有些还算不错的老式住宅街道——像是百老街,华盛顿街,拉斐叶特街和亚当斯街——它的东面则是滨岸区的贫民窟。沿着中心大道走下去,我能在这些贫民窟里找到那些乔治亚风格的老教堂,不过它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废弃了。在临近区域走动时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显眼——尤其是河流以北的地方——因为这儿的人大多阴郁愠怒,充满敌意。过去,甚至会有些陌生人从此失踪不见了。

这儿的某些地方对外人来说几乎算是禁地,为此他花了不小的代价才了解到这一情况。例如,外人不能在马什精炼厂周围长时间逗留,或是在任何一座依旧在使用的教堂周围徘徊,更不能新格林教堂中的大衮教团大厅周围闲逛。那些教堂都非常古怪——其他地方的各个教会都竭力否认、排挤这儿的教堂,而且这些教堂里也采用了某些最为古怪的仪式与教服。他们的教义既异端又神秘,其中暗示人们可以通过某些奇迹般的转化进而在俗世里获得——某种程度上——不朽肉体。引导年轻人的牧师——阿卡姆镇,卫理公会亚斯立教堂[注]的华莱士博士——曾郑重地告诫他不要加入任何印斯茅斯当地的教会。

[注: Asbury M. E. Church ]


至于印斯茅斯的居民——年轻人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们。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地穴里的动物一样鬼鬼祟祟极少被外人看见,而外人也很难想象他们在断断续续、随意散漫的打渔工作之余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也许——根据他们消耗私酿的数量来看——他们会像是醉鬼一样躺着度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他们似乎因为某种团体关系与共识而被闷闷不乐地联合在一起——鄙视排斥着整个世界,仿佛他们已经进入了其他更加美好的永恒领域一样。他们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永不眨眼的、也从未有人见过曾闭合上的圆瞪双目——的确十分让人惊骇;而他们的嗓音也很令人作呕。在晚上听他们诵念圣歌绝对是一段可怕的经历,特别是在他们的主节日或是复兴日时——每年两次,分别在四月三十日与十月三十一日[注]——尤为如此。

[注:二者均为西方著名的与女巫活动有关的节日,分别为沃尔帕吉斯之夜(4.30,五朔节前夜)与万圣夜。]


他们非常喜欢水,也经常在河流与海港里游泳。游去魔鬼礁的竞赛非常普遍,能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能从事这种辛苦的运动。回想起来,公开能看见的都是些相当年轻的人,而这些人中的最年长者模样一般也最为丑陋邪恶。如果有什么例外,那绝大多数都是那些面貌没有异状的人,像是旅馆里的老员工。人们也在猜测生活在这里的年长居民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猜想那种“印斯茅斯长相”是不是一种具有潜伏性的奇怪疾病——会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发展显现出来。

当然,只有非常罕见的疾痛才能让一个成年个体在肢体结构上发生如此剧烈而彻底的变化——这种畸变甚至包括像是头骨形状这样骨骼方面的变化——但是,整体来看,这种外貌绝不会比这一疾病外在的可见特性更闻所未闻、更令人困惑。年轻人同样暗示说,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任何真实的结论都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从未有外人亲自结识过一个当地人——不论他在印斯茅斯居住了多久。

年轻人言辞凿凿地告诉我,某些地方还锁着许多比那些能看到的、最可怕的行人更加恐怖的怪人。人们偶尔会听到极为奇怪的声响。传说那些位于河流以北、行将倾塌的水滨屋舍下连接着许多隐匿的隧道,因而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杂院,圈养着那些无人见过的畸形怪胎。几乎不可能说清楚这些人身体里流淌着怎样的外国血液——如果真地有什么外国血统的话。偶尔,当政府的官员以及其他外部世界的访客来到镇里的时候,他们会刻意将某些特别地让人憎恶的畸形藏起来。

我的消息来源说,向本地人询问任何有关印斯茅斯的事情都是毫无用处的。唯一可能开口的是一个模样普通、非常年长的老人。他居住在镇子北缘的贫民居里,平时常在周围走动,或是在消防站周围闲逛打发时间。这个老人名叫扎多克·艾伦,已经有九十六岁了,不仅是镇里闻名的酒鬼,头脑还有些不清楚。他是个古怪而鬼祟的家伙,时常会回过头去往后张望,像是害怕什么东西。在清醒的时候,没人能劝服他对陌生人开口。不过,要是给他一瓶最爱的毒药,他绝对无法抗拒;而酒精一旦下肚,他就会支离破碎地吐露出记忆中某些最为令人惊骇的东西。

不过,从他那里拿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他口中的故事既疯狂又荒诞,全都是些片段的话语,暗示着不可能的奇迹与恐怖——而这些故事唯一的来源只能是他自己脑中混乱的想象。从未有人相信他,但本地人依旧不喜欢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向陌生人胡言乱语;被人看见跟他搭讪,也不是件很安全的事情。兴许,某些最为疯狂的流行谣言与谬见就是从他那里发展流传出来的。

几个生活在这里却并非是本地人的居民不时会提到自己瞥见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东西,但在老扎多克的古怪故事与那些畸形难看的居民面前,无怪乎这种奇怪的幻觉会变得如此流行。没有任何一个非本地人会在外面待到很晚的时间,人们普遍有一种印象,认定这不是非常明智的举动。此外,户外的街道也极其可憎的阴暗。

至于生意方面——鱼类资源丰富到了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是本地人在这方面的获利却变得越来越小了。此外,价格不断跌落,而竞争却日趋频繁。当然,镇子上真正的产业还是精炼厂,他们的商业办公室就在广场上,仅距我当时站着的地方有几个门面的距离。没人见过老人马什,但偶尔会有一辆紧关车门、拉上帘子的汽车开进工厂里去。

至于马什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有着各种各样的谣言。他曾经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而且人们传说他至今还穿着爱德华七世[注]时代流行的长袍华服——不过这些华服为遮掩某些残疾缺陷而做了修改。他的儿子们已经正式接管了广场上的办公室,但最近他们也逐渐淡出的人们视线,将诸多事务留给了更年轻的一代。他的儿子与女儿们逐渐变得非常奇怪,尤其是那些年长的;据说他们的健康状况也开始每日愈下。

[注: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


马什有一个女儿——那是个遭人厌恶的女人,长的一副爬虫般的模样——常穿戴着大量怪异的首饰,而这些珠宝显然与那个古怪的饰冠有着同样的异国风格。年轻人告诉我,他曾见过那些首饰好几次,并且听说它们出自某些秘密宝藏,海盗或恶魔的宝藏。修道士——或牧师,或者他们如今的称呼——也穿戴着这类装饰当作头饰;但平常人很少留意它们。那个年轻人没见过其他类似的首饰,但有谣言说,印斯茅斯镇上有很多同一类的珠宝。

马什家族与镇子上另三家大户名门——维特家族,吉尔曼家族以及埃利奥特家族——全都是些深居简出的人。他们住在华盛顿街的宽大宅子里。据说有些房子里还偷偷窝藏着某些尚还活着、但其面貌却严禁被外人看见的同族;而家族早已对外宣称这些人已经死亡,并且在政府部分进行了登记备案。

由于许多街道标志已经不见了,年轻人帮我画了一张简陋但却丰富而仔细的地图指明了镇子上的几个重要地点。经过短暂地研究,我发现这张地图很用作用,并在万分感谢后将它装进了口袋。由于路上看到的唯一一家餐馆脏乱得令我生厌,所以我在杂货店里买了许多奶酪脆饼与姜片以对付接下来的午餐。我决定,自己要沿着主要街道走一走,与可能遇到的非本地人谈一谈,然后赶上八点的班车前往阿卡姆。我意识到这个镇子提供了一个重要而夸张的例子反映了社会衰退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我并不是个社会学家,所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各种建筑物上。

于是,我沿着印斯茅斯那狭窄而又光线阴暗的街道,开始了系统却有些迷惑地探索。穿过桥后,我走向下游咆哮着的瀑布,紧贴经过过了马什精炼厂——工厂里古怪地没有发出任何生产时间应有的噪音。这座建筑矗立在陡峭的河岸上,紧邻着另一座桥与街道汇聚的开阔场地——我觉得这可能的最早的镇中心,在独立战争后才转移到了现在的镇广场。

我从中心大道的桥上再度横跨过了河谷,接着走进了一片完全废弃的地区——不知为何,这地方让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堆堆行将坍塌的复折式屋顶组成了一道参差不齐却又奇妙古怪的天际线,而在这条天际线之上耸立着一座古老教堂的破旧尖塔——尖塔的塔顶已经倒塌,看起来阴森可怖。中心大道上的小部分房屋仍有人居住,但大多数都已被木板紧紧地封闭了起来。走下未经铺设街道,我看见许多荒废的小屋上都敞开着的黑色窗口,其中的许多都因为地基的下陷而倾斜到了危险、甚至不可思议的角度。这些窗户看起来了如此鬼怪可怖,甚至需要我鼓起勇气才能转向东面走向水滨地区。很显然,当房屋增多到足以构成一个完全荒废的城市时,一座废弃建筑带来的恐怖气氛将会得到几何——而非线性——式的膨胀。看到这些不见尽头的大道上充斥着空洞与死亡,想到这些相互关联起来的黑暗阴郁房间此刻已让位给蛛网、记忆与蠕虫,便会引起一种残存的恐惧与厌恶——哪怕最为坚定的理性信念也无法将之驱散。

费希街与中心大道一样荒废,但不同的是,这里有着许多外形依旧完好的砖块与石头堆建起的仓库。而沃特街几乎就是它的复制品,不过这儿的建筑物间留着一些朝向海面的巨大缺口——那是过去曾修建着码头的地方。除了那些稀散分布在遥远防波堤上的渔夫外,我没有看见任何其他活物;除了海港里潮水的拍打声与马奴赛特河瀑布的咆哮外,我没有听见任何其他声音。这座城镇令我变得越来越紧张,甚至当我从沃特街大桥上返回时,不时鬼祟地向后张望。而根据镇子的草图,费希桥已经倒塌了。

河流的北面还有些凄惨生活的痕迹——沃特街上有正在营业的鱼产品打包作坊,四下里还能看见冒烟的烟囱与修补过的屋顶,偶尔还会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的声音,不时还能在阴沉的街道与未铺设过的小巷里遇见蹒跚而行的怪人——但我似乎觉得这比南面的荒废更加让人觉得压抑。一方面来说,这里的人要比那些镇子中央的居民更加可怖与畸形;以至于我好几次邪恶地联想起了某些极为奇异荒诞的东西——我甚至无法确定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毫无疑问,印斯茅斯居民所表现的异国特征要比那些生活在遥远岛屿上的岛民更加明显——或者,这种“印斯茅斯长相”是一种疾病而非血统特征,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地区或许还存在更加严重的病例。

可是,还有一件小事让我感到不安和恼怒——那些隐约听到的声音的源头实在有些异样。它们原本应该从那些明显居住着人的房间里传来,然而实际上,那些被紧紧封闭着的建筑物里传出的声音却最为大声。我听见了木头在嘎吱作响,活物匆匆走过,还有一些可疑的沙哑噪音;而我不安地想起了杂货店男孩所提到的那些隐蔽隧道。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正在想象那些发出这样声音的住户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在这一区域,我还没听到过任何话语,并且不可思议地有些害怕会听到任何话语。

我仅仅在街上停顿了片刻,时间刚够自己看一看那两座分别位于中心大道与洽奇街上、漂亮而又破损的老教堂,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个水滨贫民窟。我下个目的地原本是新格林教堂,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容忍自己再度经过教堂里那个带着饰冠的修道士或牧师。此外,杂货店里的年轻人也曾警告过我,那座教堂,以及大衮教团会堂,都是陌生人不宜前往的地方。
因此,我继续向北沿着中心大道走向马丁街,然后转进内陆,接着从格林教堂北面安全地横穿了费德罗街,进入了那片位于北百老街、华盛顿街、拉斐叶特街和亚当斯街临近区域、早已衰落的上层住宅区。虽然这些庄严而古老的大道看起来肮脏而杂乱,但它们那榆树荫下的尊荣华贵却并未完全褪色。一座座石头建筑吸引着我的视线,它们中的大多数全都衰老而破旧,在荒废的园地里被木板严实地围绕封闭起来。但每条街上都有一两座建筑显露出仍被使用着的迹象。华盛顿街上有一排大约四五座建筑依旧保存修缮得很好,还保留着照料得当的草地与花园。这些建筑中最奢华的那栋有着宽阔的阶梯花园——这些花园一直向后延伸到了拉斐叶特街上——我猜这就是精炼厂所有者,老人马什的家。


我没有在这些街道上看见任何活物,这让我怀疑猫和狗是不是全都离开了印斯茅斯。许多三楼与阁楼上的窗户都被严密地遮着,即便是在那些保存状况最为完好的建筑物中也是如此,这一情况也让我感到有些困惑与不安。这座满是死亡与陌生的寂静城市里似乎充斥着秘密与鬼祟,而我总是无法摆脱那种被监视着的感觉——仿佛一些圆瞪着、永不闭阖的狡诈眼睛仿佛埋伏在四周紧盯着我一般。

当我左侧的钟楼发出三点的钟声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座敲打出这些钟声的低矮教堂。沿着华盛顿街到河边,我看到了一片新地区——这是过去的工业区与商业区;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座工厂的废墟,然后有看到了更多废墟,还有一座老火车站的遗迹,以及右侧峡谷上的廊桥式铁路桥。

我面前这座不知名的桥上立着一张警示牌,但我依旧冒险穿了过去,再度回到了南岸有人迹的地方。鬼鬼祟祟、踉跄蹒跚的怪人神秘地盯着我来的方向,而那些更加普通的面孔则冷漠而古怪地看着我。印斯茅斯很快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我转往佩因路向着广场走过去,希望能在那辆还要等上许久的邪恶公共汽车正式发车前,随便搭上某一辆车前往阿卡姆去。

这时,我看到了左手边摇摇欲坠的消防站,并且注意到一个穿着普通破旧衣服、脸颊通红、胡须浓密、眼睛水汪的老头正坐在消防站前的长凳上,与两个衣衫不整、模样却并不畸形的消防员在说话。当然,这就肯定就是扎多克·艾伦,那个疯疯癫癫、好酒如命的老头。而他口中关于印斯茅斯和印斯茅斯鬼怪的故事既不可思议又恐怖骇人。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3-04-23, 18:17 -
IV.


在《黑皮书》中读到的一切极其恰到好处地让我为随后的新闻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1932年春天,一些事情逐渐显露出了它们的影响。起先,关于警方针对某些来自东方及其他地区、古怪得难以置信的邪教团体展开行动的新闻报导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出现在视线中。我已不太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些消息的;但到了五月或六月,我意识到,在世界范围内,那些一贯保持低调平静、极少听闻、离奇怪诞的地下秘传神秘主义团体突然变得令人惊讶且不同寻常的活跃起来。

我当时并没有将这些新闻报道与冯•容兹留下的暗示,或是博物馆中那具木乃伊及圆筒所带来的公众轰动,联系在一起;但是形形色色的秘教祭司在某些仪式和演讲中提到的一些重要的音节,以及这些仪式演讲中反复出现的相似内容——经过媒体耸人听闻地详尽描述后——引起了公众的注意。就这样,我不禁焦虑地注意到有一个名字——以各种讹误走样的形式——频繁地出现在了各种场合之中。所有教团的崇拜似乎都聚焦在了这个名字上,而且明显流露出一种混合了崇敬与恐惧的情绪。提到的名字包括:“吉坦塔”,“坦诺托”,“撒恩-撒”,“加坦”以及“卡坦-托”——不需那些为数众多且与我有着书信往来的神秘学者多加暗示,我已然发现这些模样古怪的名词变体与冯•容兹所提到的那个叫做“加塔诺托亚”的可怖名讳之间存在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密切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令人忧虑不安的事情。那些新闻报道令人惊骇地反复提及了某张“真正的卷轴”,但与之相关的内容却总是语焉不详——这个东西似乎关系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而现在,据说它被某个名叫“纳各布”[注]的人,或东西,保管着。同样,这些新闻还反复不断提到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它听起来像是“托格”,“泰奥可”,“尤格”,“泽布”或“尤布”,而我越来越绷紧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将这个名字与《黑皮书》中提到的那个可悲的异教徒提尤格联系在了一起。这个名字通常与某些神秘莫测、另有深意的词句一同出现——例如“那定然是他”,“他看到了它的容貌”,“即便既不能看也无法感觉,但却他全都知道”,“他将那些记忆带过了万古岁月”,“真正卷轴将会释放他”,“纳各布有着真正的卷轴”,“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

[注:Nagob]

毫无疑问,某些非常古怪的事情正在悄然发展,而我也毫不诧异地注意到那些与我保持书信往来的神秘学者——与那些追求轰动效应的周日报纸一样——将这些新发生的骚动与那些有关姆大陆的传说联系了起来,此外还牵扯上了那些从这具可怖木乃伊身上新近发掘出的新闻热点。但倘若将所有事件联系起来,整体情况就逐变得渐明朗了。那些最早在公众杂志上得到广泛传播的文章始终坚称博物馆里的木乃伊、圆筒与卷轴与那些在《黑皮书》中提到的传说有密切的联系,并且还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疯狂又荒诞的推测;而我们身边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充满了成百上千个由异国狂信者组成的秘密团体,因此这些报纸文章,连同它们所表达的观点与奇想,可能充分地唤起了那些秘密团体内部潜在的狂热情绪与盲信心理。此外,报纸与记者也没有停止他们火上添油的举动——因为关于这些教团骚动的报导甚至比之前的一系列故事更加疯狂荒唐。

当夏季逐渐来临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前来参观的人群中多了一些奇怪的新面孔。此时,第一波的轰动效应已经过去,我们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平静,但第二波轰动很快便将人们再度引回了博物馆里。而这次涌进博物馆的人群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有着陌生异国容貌的外国人——这其中有皮肤黝黑的亚洲人,也有留着长发、来历不明的怪人,还有一些棕褐肤色、蓄着胡子、似乎不习惯穿着欧式装束的访客——这些人进入博物馆后必定会上前询问木乃伊厅的位置;接下来,其他人就会发现他们站在木乃伊厅里,凝视着那具在太平洋小岛上发现的可怖木乃伊,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入迷的狂喜中。似乎所有的警卫都察觉到,这些如同潮水般涌进来的古怪异国人群中涌动着某些安静却不祥的暗流。甚至就连我也从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同一时间在这些异国人群间风行的教团活动——也想到了这些活动与那些密切牵涉到可怖木乃伊及圆筒卷轴的神话传说之间的联系。

有好几次,我几乎决定听从他人劝说,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览厅——尤其当一个博物馆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好几次瞥见有陌生人在它面前颇为古怪地鞠躬行礼;并且当访客逐渐稀疏的时候,他还无意间听到过一些类似唱颂般的喃喃低语,就好象有人在针对那具木乃伊举行长达数小时的吟诵或秘密仪式。还有一个警卫因为精神紧张而产生了某种与那具单独保存在玻璃箱里、已经石化的恐怖尸体有关的诡异幻觉;他坚称不论是那双瘦骨嶙峋、疯狂扭曲着的爪子,还是那张歇斯底里、充满恐惧神情的革化面孔,都在以某种模糊、难以察觉甚至无限微小的速度缓慢变化着。不仅如此,还有一些令人嫌恶的念头一直徘徊在这位警卫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觉得那对鼓胀突出的可怖双眼随时可能在某一刻突然睁开。

到了九月上旬,好奇的人群开始逐渐减少,因此木乃伊厅偶尔也会变得空荡冷清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试图割开展览柜的玻璃靠近那具木乃伊。犯案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波利尼西亚人。一个警卫及时地注意到这个波利尼西亚人的举动,并且在他造成任何实际损害之前成功地其制服。经过调查,我得知这名罪犯是个夏威夷人,并且因为他在某些地下宗教崇拜仪式上的行为举止而声明狼藉;此外警方也拥有相当可观的记录指认他涉嫌某些变态、非人的残忍仪式及献祭。同时,人们还在他房间里发现的一些非常令人不安与困惑的文件,其中包括许多写满了神秘符号的纸片——这些符号与博物馆卷轴及冯•容兹在《黑皮书》中记载的文字非常相似;但是这方面的事情,不论如何劝说审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这件事发生后不到一个星期,又发生了试图越界靠近木乃伊的事情。这次的犯案者试图破坏锁着木乃伊展览箱的锁具,结果却被再次逮捕了起来。抓获的案犯是一名僧伽罗人[注]。与之前那个着魔的夏威夷人一样,警方同样有着冗长而又令人生厌的记录指证这名案犯曾参与过许多可憎的异教崇拜活动。并且,他同样也不愿意向警方招供任何事情。有一名警卫之前曾见过案犯几次,并且无意间听到他对着木乃伊诵念过怪异的圣歌——并且明确无误地反复提到了“提尤格”这个词——这份报告让这桩案件格外引人注意,也格外阴郁不祥。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我加倍了木乃伊厅的警卫,并且命令他们不要让视线离开那具现在已经变得恶名昭彰的木乃伊半刻。

[注:斯里兰卡国内一民族,也可能就是指斯里兰卡人]

可以想见,报纸与杂志大肆渲染了这两桩事情,并且再次回顾了它们之前提到的那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远古姆大陆,同时大胆地宣称那具令人骇然的木乃伊正是那位勇敢无畏的异教徒提尤格——他走进那座比人类还古早的堡垒后,看见了某些东西,并且被变成了一块石头,原封不动地在我们这颗星球上度过了十七万五千年动荡的历史。而这些古怪的狂信者就代表着那些从姆大陆流传下来的宗教团体。报纸以最能引起公众轰动的方式着重强调,并一再重申,这些教团崇拜这具木乃伊——甚至可能还在试图通过某些咒语与魔法令他再度活过来。

那些古老的传说一再强调被加塔诺托亚僵化的牺牲者们依旧保留着具备清醒的意识与不受僵化影响的大脑。而这些新闻作者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大肆发挥,以它为根据构想出了许多最为荒诞不经、最不可能实现的猜测。那只被教团成员提及的“真正的卷轴”也得到了相应的关注——最流行的观点认为:那只从提尤格身上偷来、可以用于对抗加塔诺托亚的护身符就被保存在某个地方;而这些教团成员因为某种私人目的,正在努力试图让它与提尤格再度接触。这种恣意想象与发挥的结果之一便是促使大群瞪着眼睛的访客如同洪水般第三次挤进了博物馆里,茫然地盯着那具可憎的木乃伊——而今,它已然成为了这一系列令人不安的怪事的核心之一。

不久,一个新的话题开始在这一批参观者——其中许多还是多次进入博物馆参观——中传播开来。人们纷纷谈论说那具木乃伊的模样隐约有了改变。尽管几个月前那个神经紧张的警卫也提到了令人不安的类似念头——但我觉得这只是因为那些人总是长时间地盯着这具木乃伊的古怪模样,却忘了靠近去注意它身上的种种细节;但不论如何,这些访客兴奋激动的窃窃低语最终让那些警卫注意到了那些显然正在发生、却又难以察觉的变化。几乎在同时,杂志与报纸也牢牢地抓住了这些谣言——完全可以想见这会带来怎样夸张喧哗的结果。

自然,我对此进行了最为仔细入微的观察。直到到十月中旬,我终于确定这具木乃伊的确在逐渐地腐坏脱落。由于空气中的某些化学或物理作用的影响,这具半石质、半革质的构造物逐渐变得松弛起来,导致手臂的角度,以及那被恐惧扭曲后的面部表情细节,发生了清楚的变化,在经过半个世纪的完美保存后,这种变化让人颇为惊惶失措。于是我找来的博物馆里的标本剥制师,莫尔博士,仔细地检查了几遍这具阴森可怖的东西。他指出这具木乃伊已经出现了大范围的松弛和软化,于是为它喷洒了一点收敛性的溶剂,但却不敢尝试任何大幅度的挽救措施,以免尸体突然出现损毁,加速腐化脱落。

这些举动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们产生了奇怪的影响。在此之前,报纸杂志所掀起的每一场轰动都会将新一波瞪大眼睛、窃窃私语的访客带进博物馆里;可现在——尽管报纸杂志依旧在愚蠢而又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木乃伊的变化——公众似乎对这个可憎的东西产生了一种明确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它所引起的病态好奇。人们似乎开始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氛围笼罩在博物馆上方。参观人数经过一个高峰后猛然下降,跌入了不同寻常的低谷。而当参观人数减少后,那些古怪的异国访客显得更加突出醒目了——他们依旧频繁地大批出入这个地方,人数似乎也不见下降。

11月18日,一个有着印第安人血统的秘鲁人在参观那具木乃伊时古怪而又歇斯底里地狂躁起来——也有可能是因为癫痫发作——之后,他在医院的帆布床上失控地大声尖叫说:“它睁开了它的眼睛——提尤格睁开他的眼睛盯着我!”这个时候,我正打算将那具木乃伊撤出展厅。但在与那些非常保守的董事会成员开会时,我的提议被否决了。虽然如此,我能清醒地意识到在那些简朴、安静的邻居眼中,这座博物馆开始变得邪恶不洁起来。这件事情过后,我下令禁止任何人在这尊可怖的太平洋地区遗物前长时间逗留。

接着,在11月24日,博物馆五点闭馆后,一个警卫注意到木乃伊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点。这一异常现象极其难以察觉——只不过是木乃伊的两只眼睛睁开了一道薄薄的新月形细缝,露出了下方的角膜——可尽管如此,这件事依旧引起了极大的兴趣。被匆忙召过来的莫尔博士本打算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一丁点儿暴露出来的眼球,但当他着手处理这具木乃伊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导致那双皮质的眼睑再度紧紧地关上了。任何轻柔的用力都无法再度拨开它们,而标本剥制师也不敢尝试其他那些更剧烈的方式来打开它们。当他通过电话向我汇报这一切时,我感到了一种逐渐攀升却与简单事实颇不相符的强烈恐惧。片刻间,我不禁和公众一样,感觉到某些邪恶而又没有确定形状的灾祸从自深不可测的时空之底爬了出来,阴郁而又充满险恶意味地悬在博物馆之上。

两天之后,一个面色阴沉的菲律宾人试图躲藏在博物馆,等到闭馆后再展开某些活动。警卫逮捕了此人,并将其扭送到了警局里,但他甚至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警方将他当作可疑人物扣留了起来。同时,针对木乃伊的严密监控似乎吓阻了那些古怪的外国人,让他们渐渐不再纠缠这具可怖的干尸。至少,在强制执行“严禁逗留”的命令后,那些异国访客的数目出现了明显的回落。

12月1日,星期四凌晨,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最为可怖的顶点。大约午夜一点钟的时候,人们听到一阵充满了极度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声从博物馆里传了出来。接着,邻近博物馆的居民疯狂地拨打了一系列电话,迅速地将一小队警察连同几个博物馆里的职员,包括我在内,全都召到了现场。一些警察包围了建筑,而另一些警员陪同工作人员小心地进入了博物馆。我们在主走道上找到了已经被勒死的守夜人——一部分东印度大麻纤维织成的绳索还套在他的脖子上——这意味着,尽管做好了一切预防措施,某个或某些阴险邪恶的入侵者依旧闯进了这座建筑。而现在,如同墓穴般的死寂包裹着四周的一切,甚至让我们有些害怕爬上楼梯前往最为关键的二楼侧翼——因为我们知道麻烦肯定就潜伏在那里,等着我们。直到接通走廊上的中央电源,让光线充满了整个建筑后,我们才稍稍镇定下情绪,最终极不情愿地爬上弯曲的楼梯走道,穿过高高的拱道,来到木乃伊厅内。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1-02, 17:08 +III.

肯定是某些反常的小鬼作祟——或是某些带有讽刺意味、来自黑暗隐匿源头的吸引——让我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许久之前我决心只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建筑上,甚至在当时,我正急着走向广场试图找一辆快速交通工具离开这座在衰败与死亡中不断溃烂的城市;但当我看到扎多克·艾伦时,一个新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犹豫地放慢了脚步。

那个年轻人向我保证过,这个老头除了嘟哝些疯狂、破碎、难以置信的传说外什么也不会做;此外他还警告过我,与他说话并不太安全——尤其是被本地人看到的情况下;然而这个年长的老人毕竟见证了这座城镇的衰落——其所保留的记忆也能一直追溯到那段还有海船出入往来、工厂依旧兴旺运营的早期时代——因此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用任何理由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毕竟,那些最为怪异与疯狂的神话传说时常也仅仅只是些基于事实衍生出的象征与寓言而已——况且,老扎多克肯定目睹了过去九十年来发生在印斯茅斯周边的所有事情。发作的好奇心盖过了理智与谨慎,在自己那年轻的自我主义怂恿下,我幻想着自己或许用粗酿威士忌从他那里榨出一些夸张而混乱的倾述,甚至还可能从这些故事里筛选出一段真实的核心历史。

我知道不能在这时候在这里与他交谈,因为那些消防员肯定会注意到我,并且会阻止我这么做。我觉得,我应该先弄一些私贩酒水——杂货店里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一个能买到许多这类东西的地方。然后,我要表现得随意一点,继续在消防站周围闲逛,并在他开始惯常的闲逛的时候与他碰上一面。年轻人说他非常焦躁不安,极少会在消防站附近坐上一两个小时。

我在埃利奥特街上靠近中心广场的一家肮脏杂货店背后轻易地弄到了一夸脱[注]威士忌,可是价钱并不便宜。在那儿等着我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肮脏的伙计,有一点儿那种眼睛圆瞪的“印斯茅斯长相”,不过行为举止倒是非常文明;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类偶尔出现在镇上、寻找乐子的陌生人——例如卡车司机、黄金买家之类——的行为举止。

[注:美制夸脱大约是0.946升]


再度回到中心广场上时,我发现幸运女神正站在我这一边;因为——当我绕过吉尔曼旅舍的角落,走出佩因街的时候——我一眼就瞥见了扎多克·艾伦那那高大、瘦削、衣衫褴褛的身形。按着原定的计划,我挥舞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酒瓶,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随后,当我转身进入韦特街,走向我能想到的最荒废的地区时,我发现他开始拖着步子渴望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根据杂货店里的年轻人所绘制的地图继续前进,走向南面那片我之前曾拜访过的、早已完全废弃的水滨地区。视线里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那些站在远处防波堤上的渔夫们;只要再往南走了几个街区,我便完全地脱离他们的视线,而在这之后,我只需在某个废弃的码头上找两个座位,就能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随意地询问老扎多克了。当我抵达中心大道之前,我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喘着气的微弱叫喊“嗨,先生”。于是我停了下来,让老头能赶上我的脚步,并继续发挥夸脱瓶里诱人的吸引力。

我们一同走到沃特街,然后转向南面,走进了无处不在的荒凉与疯狂歪斜的废墟当中。这时我开始试探他,却发现这个老头的口风比我想象的要紧。最后,我在摇摇欲坠的砖墙间看到了一处野草丛生、面向大海的缺口——靠近水边覆盖着苔藓的石堆提供了些尚能忍受的坐处,同时北面的一座仓库废墟遮也挡住了所有可能的视线。我意识到,这时一个用来长时间密谈的理想场所;因此我领着自己的同伴走下了小巷,在长着苔藓的石头上找到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死寂与荒凉的气氛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而鱼腥味也强烈的让人几乎无法忍受;但我决心不让任何事情妨碍到我。

直到这时,我还有四个小时用进行交谈——如果我打算赶上八点的公共汽车前往阿卡姆的话——因此我开始分给这个老酒鬼更多的酒精;同时开始享用起自己的廉价午餐来。我小心地分给他酒精,唯恐弄巧成拙,因为我希望从扎多克那里套出絮絮叨叨的醉话,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不醒人事的醉鬼。在一小时之后,他谨慎鬼祟的沉默寡言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但让我颇为失望的是他在依旧转移话题,绕开了任何有关印斯茅斯、以及它那被阴影遮罩的过去的问题。他嘟哝着时事,显示出在新闻报纸方面涉猎广泛、颇为熟悉的模样,而且非常倾向以一种乡村式的说教口吻来从哲学上分析这些新闻。

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担心自己那一夸脱的威士忌可能不够撬开扎多克的嘴,并且思索着是不是该扔下老扎多克再买一些酒回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机会却为我创造了一个靠提问一直无法打的突破口;气喘吁吁的老人在闲谈言语时突然有了转变,同时也令我倾身向前更加仔细地聆听起来。这时,我背对着满是鱼腥味的海面,但他却面对着大海,而某些东西让他眼神游离地盯着远处那一线低矮的恶魔礁——此时那片暗礁正显眼地、近乎令人着迷地耸立在波涛之上。那幅景象似乎让他颇不高兴,因为他开始咒骂出一连串低声的诅咒,但最后却以一种秘密的嘟哝与心照不宣的睨视结束了自己的咒骂。他弯腰低向我,抓住了我外套的领子,嘘声说出了某些绝不会弄错的话语。

“那就是所有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被诅咒的、一切邪恶汇聚的地方,深水开始的地方。地狱大门——陡峭扎进一个没有正常人能触碰到的海底[注]。老船长奥贝德犯下的事——他在南太平洋小岛上找到了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东西。

[注:原文是a bottom no saoundin’-line kin tech,读起来大概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每个人都过得很糟。生意衰落,磨坊里没有客人——即便是新磨坊也没有——我们最好的居民在1812年战争时被一艘私掠船给杀了,或是与伊利兹号以及漫游者号[注1]双桅横帆船一同失踪了——它们都是吉尔曼家族的船。奥贝德·马什他还有三艘船在海上——双桅船哥伦比亚号,双桅横帆船海蒂号,还有三桅船苏门答腊女王号[注2]。他是唯一一个在太平洋上继续进行东印度航线贸易的人,不过直到二八年的时候,斯德·马丁的马来·普莱德号三桅船还出过海。

[注1:原文是the Ranger snow,不知道snow是指什么。]
[注2:原文是Sumatry Queen,很多地方翻译成圣玛丽皇后号,但考虑到Sumatry可能是东欧人对Sumatra的发音问题]

“没有什么人像是奥贝德船长——那个撒旦的老走狗!咳,咳!我还能记得他说过远方的地方,说那些去基督教会、和顺从背负重担的人都是蠢货。说他们应该像是印度[注]的居民一样去崇拜一些更好的神明——那些会回报人们献祭,给信徒带来鱼群的神明,那些会真正回应人们祷告的神明。

[注:原文是Injies。看不出说的是哪里]


“他以前的伙伴,麦特·埃利奥特,也说过不少类似的话,不过他反对人们做任何异教举动。他们说过一个位于奥大赫地[注1]东面的岛屿。那地方有许多石头遗迹,古老得任何人都不知道关于这些遗迹的事情,有些像是波纳佩岛[注2]和卡罗琳群岛[注3]上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上有雕刻出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复活节岛上的巨大雕像。那附近还有一个小的火山岛,上面有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雕刻和遗迹——完全被磨蚀掉了的遗迹,好象是在海里泡了很久,上面布满了许多可怕怪物的图画。

[注1:Otaheité ,是大溪地过去的称呼。]
[注2:西太平洋的岛屿,上面有大量史前人工遗迹。]
[注3:西太平洋上的群岛。]


“好吧,先生,麦特他说那些住在遗迹附近的当地人有抓不完的鱼,还有许多闪亮的手镯,护身符和头环,据说这些都是用某种奇怪的金子做成的,上面全是那种雕刻在相邻小岛上怪物——上面画着某些像是鱼一样的青蛙,或是像是青蛙一样的鱼,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就好像是人类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当地的土著也不知道在他们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鱼的——就算非常靠近的岛屿上打不到鱼的时候,他们依旧能捕到很多鱼。麦特觉得这事很奇怪,奥贝德船长也是。此外,奥贝德还注意到许多俊俏的年轻人一年年地不见了,而且当地也没有什么老人。此外,他觉得有些人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奇怪,就算是以卡纳克人[注]的标准来看也是。

[注:生活在新喀里多尼亚的土著]


“最后是奥贝德搞清楚了他们邪教仪式的真相。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他开始是和土著交换他们身上那些像是金子一样的东西。然后问他们这些东西的来历,是不是能弄到更多东西,最后从他们的老酋长那里慢慢听到了整个故事——瓦拉基亚,他们这么叫那个酋长。除了奥贝德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黄皮肤的老魔鬼,但船长能够像是读书一样看懂其他人。哈哈!我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时更本没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会相信,年轻人——但是,看看你,你有一双奥贝德那样锐利、能读人的眼睛。”

老人的嘟哝声变得微弱起来。即便我知道他的故事只不过是些酒醉后的幻想,但他语调中那种诚挚而又可怖的不祥意味仍令我觉得不寒而栗。

“啊,先生,奥贝德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普通人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而且即便他们听说了也不会相信。似乎这些卡纳克人将许多年轻人和处女献祭给了一些生活在海底、类似神明的东西,然后从它们那里获得各种各样的恩惠。他们在那座有着古怪遗迹的小岛上与这些东西见面,而且那些关于半蛙半鱼怪物的图像就是这些东西的图像。或许真的有那样的生物,所以才有后来的美人鱼故事和绘画。它们在海床上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城市,而那座岛屿就是从海里拢上来的。似乎,岛屿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它们中的一些还生活在那些石头建筑里。卡纳克人就是这么知道它们生活在那下面的。它们打破局面后就立刻开始比划着和当地人沟通了,之后不久还达成了交易。

“这些东西喜欢活人祭祀。在很久之前它们这样干过,但后来和陆地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不能说它们对那些活人祭品做了什么,我猜奥贝德也没热心问过这些事情。但是对于异教徒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困难时期,渴望地想要所有东西。他们会给那些海里的东西送固定数量的年轻人,每年两次——五朔节与万圣节的时候——尽可能地规律。也给一些他们雕刻的小装饰。那些东西同意回报给他们许多的鱼——它们将鱼从海里的四面八方赶过来——偶尔还会交换一些黄金一样的东西。

“啊,像是我说过的,那些土著会跑到火山岛上与那些东西见面——带着祭典上的祭品坐着独木舟划到岛上去,然后拿着它们带来的所有黄金一样的珠宝首饰折返回来。起先,那些东西不会去大的岛屿,但后来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似乎它们很喜欢和人们混在一起,并且会在重要的日子——像是五朔节和万圣节——里参加人们的祭典活动。你看,它们能在水下和水周围生活——他们管这叫两栖,我猜。卡纳克人告诉它们,如果其他岛屿上的人看到它们,其他岛屿上的人或许会想要消灭它们。但是它们说它们不在乎,因为如果它们乐意,它们能够消灭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没有画出特定符号——那种失落的上古者[注]曾画过的符号。不过,它们怕麻烦,所以当其他人到岛上的时候,它们会隐藏起来。

[注:原文为the lost Old Ones,为了避免混淆特此翻译]


“当他们刚开始与那些蛤蟆一样的鱼做伴的时候,卡纳克人有些反感,不过后来他们学会了用新眼光看待事物。似乎人类也和那些水里的东西有着某些亲属关系——所有活着的东西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就能再度走回去。后来,那些东西告诉卡纳克人如果他们和自己混血,就会得到一些起初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小孩,但后来这些小孩会变得越来越像是它们,直到最后这些小孩会进入水中,加入那些海底里的东西。这非常重要,年轻人——他们会变成那些鱼一样的东西,进入水中,永远都不会死。这些东西不会死,除非它们被暴力给杀死。

“唔,先生,似乎奥贝德后来知道那些岛民身上都流着那些深海怪物的鱼类血统。当他们长大后就会显现出来,他们会躲藏起来直到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水中离开陆地为止。有些会比其他人更加不正常,还有些永远无法完成变化进入水中;不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会按照那些东西所说的一样发生变化。有些婴儿生下来就像是那些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变化得比较早;不过也有些像人的偶尔会在岛上待到七十岁的时候,不过他们通常会在那之前就进入水中开始尝试性地旅行。那些去水里的人一般会经常回来,所以那里的人常可以跟自己的曾曾曾祖父说话,因为他们的曾曾曾祖父在好几百年,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离开旱地去水里生活了。

“所有人都没有死掉的概念——除了是在与其他岛屿的居民乘独木舟打战,或是被当成祭品献给住在海底的海神,或是在他们能够进入水底之前被蛇咬、瘟疫、或是了什么急性病——不过单单只是看着这种变化发生,那在一段时间里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可怕。他们觉得自己得到和自己失去的一样好——我猜奥贝德在仔细想过瓦拉基亚的故事后,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瓦拉基亚是少数几个没有鱼类血统的人——他是贵族家族里的人,他的家族要与其他岛屿上的贵族通婚。

“瓦拉基亚向奥贝德展示了很多与海底怪物有关的仪式和咒语,并且让他看了一些已经变得没有人形的村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带奥贝德见过任何一个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后来,他给了他一个用铅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做成的、很有意思的东西——他说这东西能在打渔的时候从任何一个有那些生物居住的地方捞上来。想要用它的话就将它扔进水里,然后配上合适的祷告与手势。瓦拉基亚愿意让这些东西分布到全世界,所以任何想要找它们的人就能找到一个巢穴,然后将它们带上来——如果它们愿意的话。

“麦特一点都不喜欢这事,他想让奥贝德离那个岛远一些;但船长急着想要发达,并且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从它们手里拿到黄金一样的东西,因此可以将这些东西派上特殊的用场。事情这么发展了好些年,奥贝德得到了很多金子一样的东西,足够让他在威特街那间老旧磨坊里开上一家精炼厂。他不敢将那些东西整件整件的卖,因为人们会问他问题。不过,他的船员能够得到一些,并且不时将它们转手倒卖出来,虽然他们发誓对此保持安静;他也让自己的女伴穿戴一些很像是人类首饰的珠宝。

“后来,到了三八年——我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奥贝德发现那些岛民在他出海的间隔里被消灭掉了。似乎其他岛上的居民听说了那里的事情,并且着手处理掉了这些事情。我猜他们肯定有那些古老魔法符号,就是那些海底怪物说它们唯一害怕的东西。说不定当一些小岛被大海抛出来,上面立着比大洪水还要古老的遗迹时,那些卡纳克人也会愿意冒险去看一看。那些虔诚的家伙——除了部分太大而没办法敲毁掉的遗迹外,他们没有在主岛和火山小岛上留下任何东西。在有些地方还撒着一些小时候——就像是护身符——上面有些类似我们现在称为卐字的符号[注]。或许那就是上古者的印记。岛上人都被消灭干净了,没有再找到任何黄金样的东西,周围岛屿的卡纳克人也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甚至都不承认那岛上曾经有过人居住。

[注:原文是swastika ,似乎不论是左旋的卐和右旋的卍都是这一个词。]


“这事自然对奥贝德打击很大,尤其考虑到他的普通生意经营得相当糟糕。而且这事情对整个印斯茅斯都是个打击,因为在那段出海的日子里对船主得利润的事,船员们也相应地会得到部分的利益。大多数镇子周围的居民面对困难时期的时候就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不过事情真的很糟,因为海鱼的产量逐渐收缩了,磨坊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样。

“这个时候奥贝德开始诅咒人们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只知道对根本没有任何帮助的基督上帝祷告。他告诉他们,他认识一些人,那些人拜的神会回应祷告而且真正给予他们回报。他如果有足够的人能站在他这一边,他也许能获得一定的权力,带来许多的鱼和不少金子。当然,那些在苏玛丽皇后号上工作过、见过那个岛屿的人都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没一个人不着急着想要接近那些海怪——不过他们不知道奥贝德所说的他要某种影响力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们开始问他怎样才能让人们信仰它们,把它们召过来。”

这时,老人颤抖着,喃喃低语,滑进了一种低落而忧虑的缄默中;紧张地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入神地盯着遥远的黑色礁石。当我向他说话时,他没有回答,因此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让他喝完这瓶酒。这段疯狂荒诞的故事让我颇为着迷,因为我幻想着这其中有着一个有些粗糙简陋的寓意——这个寓意根植在印斯茅斯的怪状之上,并被想象力精心编织,进而立刻变得极富创造性起来,并且充满了零星异域传说的影子。从始至终,我都不相信这个故事真的有一点儿真正的实际基础;但他的讲述里却透着一种真实的恐怖,不过那仅仅是因为它提到的那些奇异珠宝显然与我在纽伯里波特看到的邪恶饰冠有着密切的关联。也许那些饰物终究还是来自某个奇怪的岛屿;可能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奥贝德过去编出来的,而不是这个老酒鬼自己创作。

我将酒瓶递给扎多克,而他直接喝光了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他能忍受如此多的威士忌实在有些奇怪,因为他那高亢、喘气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含混。他舔了添瓶口,然后将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点着头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弯腰向前,想从他可能说出的任何词句,并且觉得仿佛看到他那凌乱肮脏的胡子下有着一丝讪笑。是的——他的确说出了一些词句,而我所能抓住的完全只有一些部分片段。

“可怜的麦特——麦特他一个人反对这一切——试图拉拢人和他一起,和那些传道士讲了很久——没有用——他们把共济会的人赶走了,卫理公会[注1]的人也离开了——再也没有人见过浸礼会[注2]里意志坚定的牧师巴布科克[注3]——上帝之怒——我那时年轻力壮,我听得清,看得明——大衮与亚斯他录[注4]——贝利亚和别西卜[注5]——金牛还有迦南人与非利士人的偶像[注6]——巴比伦的可憎之物——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注7]——”

[注1:Methodist ,基督教新教中的一个教会组织,前身是英国人约翰·卫斯理创造的卫斯理宗,后分裂,之后分裂出的美以美会、坚理会和美普会合并而成了卫理公会。]
[注2:Baptist ,浸礼会,又称浸信会,基督新教主要宗派之一。十七世纪上半叶产生于英国以及在荷兰的英国流亡者中。]
[注3:原文为Resolved Babcock,Resolved 大写,但似乎这不是个人名。]
[注4:此处实际出自《圣经》,其中大衮(Dagon)是指非利士人的主神,亚斯他录(Ashtoreth)为西顿人的女神,又称天后。]
[注5:出自《圣经》,为圣经中的邪恶代名词。]
[注6:出自《圣经》,指错误的信仰对象。]
[注7:Mene, mene, tekel, upharsin,典故出自《圣经》但以理书5:25。伯沙撒王摆设盛宴,席间出现人的手指在墙上写字,贤士无法解读这些文字,于是国王请来犹太人但以理解读。以理告诉他文字的意思是“你时日无多”(或者引申为大祸将至)。此处的无意义的英文实际是墙上字迹的希伯来语发音。]


他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他那水汪的蓝色眼睛,我觉得他已经和一个醉鬼没什么差别了。但当我轻轻地摇晃他的肩头时,他转向我,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警惕神情,飞快地吐出了某些更加令人困惑的话语。

“不相信我,哈?嘿、嘿、嘿——告诉我,年轻人,为什么奥贝德船长和那些二十岁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划船去恶魔礁,大声念诵圣歌,声音大到如果顺风的时候甚至能在镇子的每个角落都听得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哈?告诉我奥贝德为什么总是将笨重的东西从恶魔礁的另一面,那个礁石陡峭得像是悬崖一样扎进海底的峭壁上扔下去?告诉我他拿着瓦拉基亚给他的那个铅质玩意干什么?哈,年轻人?他们为什么在五朔节和万圣节的时候狂欢作乐?为什么那些新教堂里的牧师——那些过去是水手的家伙——穿着奇怪的袍子,头上带着奥贝德带回来的金子样的东西?哈?”

这时那双水汪的眼睛几乎变得凶狠而狂躁起来,就连那肮脏的白色胡子也如同触电般直立了起来。老扎多克可能看到我战栗着向后缩回去,因为他开始邪恶地咯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知道了吧,嘿?过去我还能在晚上从自己家的圆顶阁楼里望见海面上的东西,那时候你也会想变成我现在这样的。噢,我告诉你,小孩耳朵尖,我没有错过任何关于奥贝德船长的谣言,还有那些前往礁石上的居民的谣言。嘿、嘿、嘿!我曾经爬上圆顶阁楼,用我爸的船员望远镜望见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某种东西。但是月亮一升起来,那些东西就都飞快地消失了。我说说这件事怎么样?那时,我看见奥贝德和他的人坐在一艘小渔船里。而那些东西从恶魔礁另一端的深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你想当那个小孩子吗?独自在圆顶小屋里偷看那些不是人形的东西?……哈?……嘿、嘿、嘿、嘿……”

老头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我在一种莫名的惊恐中打了个寒颤。他将粗糙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而我看得出它的颤抖完全不是因为喜悦。

“假设有天晚上,你看见奥贝德的平底船划到了恶魔礁外面,然后向水里扔下了某些笨重的东西,然后第二天得知一个年轻人在家里失踪了,你会怎么想?有人还见过海勒姆·吉尔曼的尸体或头发了吗?他们还见过吗?还有尼克·皮尔斯,露利·沃特,阿多奈拉姆·绍斯维克,亨利·加里森?哈?嘿、嘿、嘿、嘿……那些东西用它们的手比划……它们真的有手……

“然后,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贝德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我们看见他那三个女儿穿戴上了金子一样的东西——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首饰,精炼厂的烟囱里又开始冒烟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发达了——合适捕捞的鱼群开始涌进港口,天知道我们需要多大的货箱才能装完海产起航开往纽伯里波特、阿卡姆和波士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奥贝德把铁路支线引到了这里。有些金斯波特的渔民听说这里的事情,也曾坐着小帆船过来捕鱼,但后来他们都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那个时候,我们这儿的人组织了大衮密教,并且从髑髅地会堂[注]手上买下了兄弟会大厅当作教团的驻扎地……嘿、嘿、嘿、麦特·埃利奥特是兄弟会的成员,还曾经反对过这桩交易,但那时候他已经被排挤出了视线。

[注:Calvary Commandery ]


“记住,我可没说奥贝德一心想继续自己在卡纳克岛上做过的生意。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和那些东西混血,将年轻人变成永生的鱼。他想要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而且愿意复出任何的代价,我想其他人在短时间里也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

“等到四六年的时候,镇子里已经有了些意见和看法。太多人不见了——星期天的教会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布道和传教——还有太多关于那座礁石的话题。我猜这也和我也有些关系,因为我把自己在圆顶阁楼里看到情景告诉了市政委员摩利。后来的一天晚上,那些跟随奥贝德的居民出海爬上了那座礁石,要举行一场聚会。我听见有枪声平底船之间传过来。第二天,奥贝德和另外三十二个人都被关进了监狱,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都在猜测政府指控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老天啊,如果有人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几个星期后,就在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往海里扔什么东西之后……”

扎多克显露出了恐惧与疲惫的神情,因此我让他休息了一会儿,却一直依旧焦虑地盯着自己的手表。潮水已经转向,变成了涨潮,波浪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我很高兴潮水能涨上来,因为在涨潮时鱼腥味可能会变得淡一些。接着,我我再度集中注意力,跟上了他的喃喃低语。

“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看见了它们……我在圆顶阁楼上……成群结队……涌上来……老天啊,那天晚上印斯茅斯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敲打着我们的门,但我的爸爸没有打开门……后来,他拿着自己的滑膛枪从厨房的窗户里爬了出去,去找市政委员摩利,看能帮上什么忙……全是死人和奄奄一息的声音……枪声和尖叫……老广场、镇广场和新格林教堂上全是尖叫……监狱的门被撞开了……声明……当居民们发现有一般人失踪了之后,他们说这是一场瘟疫……要么加入奥贝德与那些东西,要么保持沉默,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剩下……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爸爸……”

老头喘着粗气,汗流不止。而他捏住我肩头的手也变得更紧了。

“等到早晨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但却还有些痕迹……奥贝德那一伙人掌握了大局,声称事情要有所变化……其他人要与我们一起在聚会时举行礼拜,部分房子要空出来留给客人使用……它们想要像对卡纳克人一样与我们混血,而他却不觉得有必要阻止它们。奥贝德已经走得很远了……就像是在这方面入了迷一样。他说它们给我们带来了鱼与财富,所以它们也能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对外面人来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我们还知道好歹,就应该避开陌生人。我们立下了大衮之誓,后来还有人让我们立下了第二道和第三道誓言。那些特别愿意提供帮助的,能够得到特别的奖赏——金子之类的东西——讨价还价绝没有用处,因为在那下面它们还有几百万个。它们不愿意爬上来消灭人类,但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它们能干出不少事情来。我们不像是南太平洋上的人一样,有着那种能够干掉它们的魔咒,而卡纳克人也永远不会泄漏自己的秘密。

“如果它们需要,我们就要让给它们足够的献祭和还有野蛮人才喜欢的小玩意,并且在镇子里留下足够的居住地,它们就会安分地待着。不能去找陌生人,以免这儿的事泄漏到外面去——不要让外人来打听这里的事。全都要信教——大衮教团——儿童将永生不死,但却要回到母神海德拉与父神大衮那里去,因为我们过去都来自那里——Iä! Iä! Cthulhu fhtagn!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老扎多克的故事很快便滑进了完全胡言乱语的状态,而我只能屏息而待。这个可怜的老头——那些酒精,加上他对身边衰败、怪异与病态的憎恨,到底将这颗充满想象力的大脑带进了怎样一个满是幻觉的可悲深渊。现在,他开始呻吟抱怨,眼泪流淌过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进他浓密的胡须里。

“上帝啊,我十五岁以来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自杀的人——他们把事情告诉了阿卡姆、伊普斯威奇还有其他那些地方的人,但他们都说这是疯话。就像你现在说我是个疯子一样——但是,老天在上,我看见的东西——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我第一个接受了奥贝德提供的第二条大衮之誓,所以这保护了我,除非他们的评委会证明我故意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但我不会立下第三条誓言——我宁肯死掉也不要那样——

“到了内战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了——当那些四六年之后出生的小孩逐渐长大了——那是它们中的一些。我很害怕——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四下打听过,也从再也没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接近我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一个纯血的。我去参了军,如果我有一点点胆子或脑子,我就不会再回来,离开这地方远远的。但是人们写信告诉我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想,那是因为政府的征兵官在六三年的时候驻进了镇里。战争之后,事情又变糟了。人们开始堕落——商店和磨坊都关门了——海船也停运港口也淤塞了——铁路荒废——但它们……它们一直都从那块该诅咒的魔鬼礁游进河里,或是游到河边——越来越多的阁楼窗户被钉死了,越来越经常从本应该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关于我们这儿,外地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看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猜你也听他们说了不少——有些故事里讲了些他们偶尔能看见的事情,还有故事则是关于那些依旧从某些地方送过来,却并没有完全熔炼掉的奇怪珠宝——但他们不知道确定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说那些金子样的东西是海盗的宝藏,说印斯茅斯人有外国血统,或者说我们有瘟热或者别的什么东。而且,住在这里的人也会尽可能地赶走外地人。牲畜在人面前停住——马比骡子还差劲——当但他们坐上汽车后,一切又正常了。

“四六年的时候,船长奥贝德娶了他的第二个老婆。但是镇上的人压根没看见过她——有些人说他不愿意娶,但它们要求他这么干的——他和她生下了三个小孩——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但有一个女儿,她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所以被送去了欧洲读书。 奥贝德最后把她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阿卡姆人。不过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印斯茅斯人有来往了。现在管着精炼厂的巴纳巴斯·马什是奥贝德第一个老婆的孙子——长子万西弗鲁斯的儿子,但他妈也是它们中的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出门。

“巴纳巴斯现在已经到了要变形的年纪了。再也阖不上自己的眼睛,不成人样。他们说他还穿着衣服,但很快就要回到水里去了。或许他已经尝试过了——它们会在自己擅长下水前,先去水里待一段时间。大家已经有九、十年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那个可怜的老婆会怎么想——她可是从伊普斯威奇来的。他在十五岁迎娶她的时候,那些人差点把巴纳巴斯给私刑处死。奥贝德七八年的时候死了,他的儿子女儿们现在也不见——第一个老婆的孩子都死了,其他的……天知道……”

涨潮的声音现在已近在咫尺了。这种声音似乎渐渐地改变了老头的情绪,将先前那种多愁伤感的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戒备的恐惧。他不时地停下来,紧张地向后望去,或是瞥上一眼海面上的礁石。尽管他的故事疯狂而荒诞,但他举止中那种隐约模糊的焦虑不安却在不自不觉中感染了我。扎多克抖得更厉害了,并且开始提高了声音,似乎想要再度鼓起自己的勇气。

“嘿,你,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你觉得住在这个镇上怎么样?所有东西都在腐烂死亡,每个转角都能听到关起来的怪物在黑暗的地下室和阁楼里爬行、嚎叫、四处乱跳。住在这样的镇子里怎么样?你想要听那些从大衮教团大厅里一晚又一晚传来的嚎叫吗?你知道那些嚎叫是在做什么吗?你愿意在五朔节和万圣节时听见那些从礁石上传来的恐怖声音吗?哈?觉得老头疯了吗?哈,先生,我告诉你那不是最糟糕的!”

这个时候,扎多克几乎是在尖叫了。他声音里那种疯癫的狂躁让我焦虑不安得几乎无法忍受起来。

“诅咒你,不要用它们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说奥贝德·马什他现在在地狱里,而且会一直待在那里!哈,哈……在地狱里,我说!抓不到我——我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

“噢,你,年轻人?啊,即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我准备好说了!你坐在这里听我说,年轻人——这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说过我在哪晚之后就没再四下打探过——但我还是发现了其他的事情!

“你想知道真正的恐怖,哈?啊,那是——那不是那些大鱼魔鬼做过的事情,而是它们准备做的事情!它们从它们来的地方将一些东西带到了镇子里——它们已经这么做了好几年了,后来慢慢松懈了。河北面沃特大街和中央大道之间的地方全是那些东西——它们带上来的魔鬼——等到它们准备好了……我说等到它们准备好了……你听说过修格斯吗?……

“哈,你没听清楚?我告诉你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有天晚上看见它们……呃——啊——啊!呀……”

老头那阵突如其来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令我差点儿昏厥了过去。他的尖叫里透着不像是人类拥有的恐慌与畏惧。他那双一直越过我的肩头盯着鱼腥味海洋的眼睛明显地瞪大了;而他的脸变得像是希腊舞台悲剧上、受惊恐惧的面具。他瘦骨嶙峋的爪子可怕地抓进了我的肩头,而当我转过头去,看看他望着的地方时,他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阵阵涌上来的潮水,还有一连串比远方那条起伏的防波堤更近一些的波纹。但扎多克却摇晃着我,于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那张从恐惧的僵直中逐渐融化的面孔。他慌张混乱,眼睑抽搐着,牙龈打颤地嘟哝出一些话句来。接着他的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像是颤抖的耳语一样。

“快走,快走!它们看见我们了——快逃命!不要再等什么了——它们知道了——逃啊——快——从这个镇子上逃出去——”

接着,另一道大浪扑在了昔日码头留下松散的石堆上。而后这个疯老头的地狱变成了一阵让人血液凝固、完全不似人类的尖叫。

“咿——呀……!……呀!……”

在我回过神之前,他已经松开了捏在我肩头的手,疯狂地冲向了大街,逃向北面那堵已经毁坏的仓库高墙。

我向后瞥了一眼海面,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我跟着走上沃特街,顺街向北望去,却再也没看到扎多克·艾伦的身影。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5-14, 21:38 -
V.

关于这部分的内容,所有牵涉到这桩可怖案件的报导,都接受了严格审查——因为我们一致同意,倘若跟进的新闻报导让公众了解到这些俗世里的情况[注],那么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我之前已提过,在继续行进之前,我们已让光亮充满了整座建筑。而现在,在那些照耀在闪亮玻璃柜与柜中可怖展品上的明亮光线中,我们发现眼前铺展着一副静默无声的可怖景象——而场景中那些令人困惑的细节证明所发生的事情完全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发现了两名闯入者——后来我们一致认为,他们肯定一直躲在某处,等到闭馆后才开始行动——但他们肯定不必因为谋杀守夜人而被处决了。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注:原文是a public knowledge of those terrestrial conditions implied by the further developments。terrestrial conditions看得有些疑惑,也可能是指“世界所处的境况”]


两名闯入者中,一个是缅甸人,另一个则是斐济岛民——由于这二人曾共同参与过某些遭人憎恶的恐怖异教活动,所以警方对他们早有所闻。但是,当我们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当我们开始深入检查二人的尸体时,他们的死亡方式逐渐变得难以名状、骇人听闻起来。两人的面孔上都凝固着一种疯颠狂乱、几乎不成人形的恐惧神情——即便是最年长的警察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然而,两具尸体所呈现出的状态却有着显著的不同。

那名缅甸人倒伏在那具无名木乃伊的展览柜边——柜子上的玻璃已经被整齐地切掉了一块。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张淡蓝色皮膜制成的卷轴。这张立刻引起我注意的卷轴上写满了浅灰色的神秘符号——乍看之下,这张卷轴几乎与楼下藏书室中那只保存在奇怪圆筒中的卷轴一模一样,但后来的研究却带出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微差别。尸体上并没有任何暴力犯罪留下的痕迹,考虑到那种凝固在他扭曲面孔上、痛苦而绝望的神情,我们只能推断这个人完全死于恐惧。

不过最让我们觉得震惊与骇然的还是那个紧邻在他身边的斐济人。最先触碰到斐济人尸体的是一位警员,而他紧接着爆发出的恐惧惊叫声让生活在博物馆四周的邻居们在这个骇人夜晚里不由得再次不寒而栗起来。事实上,当我们注意到那张曾经黝黑健壮、而今却被恐惧彻底扭曲的面孔与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电筒)都呈现出致命的铅灰色时,我们就该意识到这其中有些蹊跷——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蹊跷;然而,当那位警员犹豫着触碰那具尸体时,他所揭露出的事实却让我们感到错愕骇然。直到现在,我一想到这件事依旧会感到阵阵恐惧与嫌恶。简单地说:这个不幸的闯入者——虽然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个壮硕健康的美拉尼西亚人,决意犯下某些无人知晓的邪恶罪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烟灰色塑像——一具质地近乎石头与皮革之间的僵尸,而且各方面都与那个蜷缩在被破坏的玻璃柜中、已有千万年历史的亵神之物一模一样。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部分。那具骇人木乃伊所处的状态才是这场景中的恐怖之源;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压倒了其他的恐怖,直到我们最终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尸体前一直牢牢地摄住我们早已惊骇莫名的心神。它的改变已经远远脱离了隐约、细微、难以察觉的范畴;因为这具木乃伊的姿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瘦骨嶙峋的爪子耷拉向下,不再部分遮掩着那张皮革质地、早已被恐惧扭曲变形的面孔;而它的眼睛——老天在上!——它那对鼓胀突出的可憎眼睛此刻已经圆圆地睁开,似乎正在直直地瞪着那两个死于恐惧,或更可怖情形,的闯入者。

那如同死鱼般的眼睛所射出的阴森凝视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而当我们仔细检查那两具闯入者的尸体时,这种魔力一直阴魂不散地困扰着的我们。它对我们的精神产生了古怪得可憎的影响;不知为何,我们总觉得有一种古怪的僵硬感在自己的身体里蔓延,阻碍着哪怕最为简单的动作——但当我们相互传阅那张写满了神秘符号的卷轴,进行详细的检查时,这种僵硬的感觉忽然又离奇地消失了。在整个过程中,我时常会无法抗拒地凝视着展览箱中那双鼓胀突出的可怖眼睛;而当查看过两具尸体,开始细细研究那双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深暗眼瞳时,我觉得自己在那眼睛的晶状体表面察觉到了某些异样。我越留意那双眼睛,就越觉得着迷;直到最后,尽管四肢依旧有些生硬僵直,我仍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高倍数的放大镜。接着,在放大镜的帮助下,我凑近了木乃伊,开始非常细致地研究起这对如同鱼眼一般鼓胀的眼球来——与此同时,其他人则满怀期盼地聚在周围,等待着我的结论。

一直以来,我都对那些宣称当人死亡或昏迷时所看见的场景与物体会一直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理论[注]颇为怀疑;然而,当我透过那对晶体,仔细查看这双眼睛时,我意识到这双难以名状、有着千百万年历史的眼球里面的确存在着某些影像——那对鼓胀突出、如同玻璃般的晶状体后的确有着某些不同于房间倒影的图像。毫无疑问,那对古老的视网膜表面有着一个轮廓模糊的场景,而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影像正是他活着时——早在无穷的亘古岁月之前——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东西。然而,这幅景象似乎在逐渐消散,所以我不得不笨拙地操作着放大镜,重叠上另一块镜片,以便能看得更仔细一些。不过,当这对眼睛——因为某些邪恶魔法或罪恶举动——突然出现那些被活活吓死的闯入者面前时,那幅景象一定还是非常清晰、轮廓分明的——即便它可能微小得难以察觉。当调整好额外的镜片后,我分辨出了许多之前无法看到了细节,而那些围在我身边、畏怯不已的人们则竭力跟上我试图描述所见影像时滔滔言词。

[注:这是一种在十九世纪末,现代刑侦学刚开始发展时,盛行一时的理论。理论认为眼睛的视网膜具有染色能力,因此若人体生理活动突然停止,中止了视紫质的恢复过程,那么视网膜上的图像就会继续残留一段时间。目前的材料证明这种理论有一定的正确性。]


因为,在1932年,一个身处波士顿市中心的现代人正观看着某个完全怪异陌生的未知世界——某个早在万古之前就已彻底消失,从未在寻常历史与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的世界。我看到了一座旷阔的大厅——那是某座雄伟石头建筑里的一间巨室——而我似乎是从某个角落里望见这个地方的。房间的墙面上雕刻着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虽然这影像并不清晰,但这些雕刻所透露出的污秽、邪恶与兽性依旧让我几欲作呕。我不相信创造出这些图案的雕刻者会是人类,也不相信当它们雕刻出这些险恶睨视着观看者的可怖轮廓时曾见过真正的人类。在巨室中央有一扇极为庞大的石头活门。这扇活门向上开着,而某些东西正从活门下露了出来。虽然,我通过透镜仅仅只能看到一团巨大而模糊的斑点,但那个东西应该是清晰可见的——事实上,当这双眼睛最早在被恐惧侵袭的闯入者面前瞪开时,这个东西必定是清晰可见的。

当我用上放大镜的额外镜片仔细研究木乃伊的右眼时才能看到这些影像。但片刻之后,我将会强烈地希望自己的研究就此停顿,不再继续。然而,我却被发现与揭秘的狂热情绪掌控着,不由自主地将高倍数的透镜转移到木乃伊的左眼,希望能发现其他一些还未消散的影像。在兴奋与不明原因引起的僵直所带来的双重影响下,我用颤抖着的双手缓缓地将放大镜对准了焦距。接着,片刻之后,我意识到这只眼睛中残留的影像的确有着另一些尚未消散的镜像。在一个略微清晰的可怖瞬间,我看到那个失落世界里的雄伟远古地穴,也看到了那个从地穴中央巨型活门下涌上来的、恐怖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接着,我爆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尖叫,然后跌倒在地昏了过去——时至今日,我依旧丝毫不为自己当时的举止感到丝毫的羞耻。

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具可怖木乃伊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清晰的影像了。基夫警官用我的放大镜证实了这一点——因为我甚至都不敢再去面对那具畸形的干尸。同时,我也由衷感谢宇宙中一切力量,让我没有早一点望向那只眼睛。在经过众人反复的恳请之后,我耗尽脑中的全部毅力才能开口讲述自己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揭晓时刻瞥见的东西。事实上,在我们集体转移至楼下的办公室,将那具根本不应该存在、犹如魔鬼般可憎的东西彻底隔绝在视线外之前,我甚至都没法开口说话。因为,我之前决意要将那些与这具木乃伊,以及它那双鼓胀呆滞的眼睛,有关的、最为恐怖也最为荒谬的念头统统藏在心里——我觉得这东西有着一种令人憎恶的意念,它看见了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且徒劳地妄想传达出某些来自时间之渊中的可怖讯息。这完全是些疯狂的念头——但是,我最终觉得如果自己能将那些隐约看到的东西完全说出来,或许会更好一些。

毕竟,这其中也没有太多可说的东西。我所瞥见的那个从巨型地穴中的敞开活门下渗涌上来的东西是一个不可思议而又畸形丑恶的庞然大物。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仅仅看一眼那个影像的原型就会死于非命。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有条理地组织词句去描述它的模样。我或许可以称它硕大无朋——生有触须——长鼻——章鱼样的眼睛——半不定形的——柔软——部分生有鳞片部分满是皱纹——啊!任何我所说出的任何东西甚至都不足以暗示那个在黑暗混沌与无尽夜幕中诞下的禁忌子嗣所展现出的、令人嫌恶、污秽不洁、极其浩瀚无尽、非人类可以想象的恐怖、憎恨与邪恶。当我写下这些词句的时候,所想到的景象让我嫌恶作呕、几乎仰面晕眩过去。而当我在办公室里将那幅景象描绘给周围的人群时,我必须费劲力气才能保持不久前才恢复过来的清醒意识。

我的听众所受到的惊骇亦没有减弱多少。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我所讲述的东西令人畏惧而又半遮半掩地对应上了那些出现在《黑皮书》里的可怖传说,对应上了最近关于异教骚动的新闻报导,也对应上那些发生的博物馆里的不祥怪事。加塔诺托亚……哪怕是它最小的完整图像具有石化的力量——提尤格——那张伪造的卷轴——他再也没有回来——那张真正的卷轴能够完全或部分逆转石化的力量——它幸存下来了?——那些可憎的邪教——那些人们无意听到的词句——“那定然是他”——“他看到了它的容貌”——“即便既不能看也无法感觉,但却他全都知道”——“他将那些记忆带过了万古岁月”——“真正卷轴将会释放他”——“纳各布有着真正的卷轴”——“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只有拂晓那治愈人心的浅灰才让我们再度理智镇定下来;这种理智与镇定让我们决定不再谈论那一瞥所望见的东西——那是不该去解释,或再次想起的事情。

我们只将部分消息泄漏给了报纸与杂志,并且后来还与新闻报纸合作压制了其他一些消息的流传。例如,我们后来尸检了那个被完全僵化的斐济人,结果发现虽然僵化的外部血肉密不透风地封闭了他的大脑与其他一些内部器官,但是这些体内的器官却依旧保持新鲜没有出现僵硬——解剖医师们至今依旧在谨慎而困惑的讨论着这一异常现象——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因此再引起一场轰动。我们记得那些传说声称在加塔诺托亚面前被革化或石化的受害者会依旧保留有完整的大脑与清醒的意识;我们也很清楚街头小报会如何理解、加工这件小事。

参照实际的情况,他们指出,那个手持着写有神秘符号卷轴——并且显然在透过展览柜上的开口用卷轴猛戳木乃伊——的男人并没有被僵化;而没有接触卷轴的人却被僵化了。当他们要求我们进行某些实验——在斐济人石化的尸体,以及那具木乃伊面前使用卷轴——时,我们愤怒地拒绝了这些迷信的想法。当然,我们将那具木乃伊撤出了公众的视线,并转移到了博物馆中的实验室里,准备在某些合适的医学权威面前进行一场真正的科学检查。考虑到之前的一系列事情,我们采取了极其严格的保卫措施,将木乃伊看管了起来;但即便如此,12月5日凌晨2点25分又发生了一起试图闯入博物馆的案件。及时响起的防盗警铃挫败了这一行动,但不幸的是,参与此次行动的罪犯或罪犯们逃脱了。

让我由衷欣慰的是,公众丝毫没有得知事情进一步的发展。我虔诚地希望,不用再多说什么。当然,秘密的泄漏在所难免,而且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不知道那些处决我的遗嘱执行人们会如何处置这份手稿;但不论如何,当所有秘密大白天下之时,这件事在大众脑海中的映象也不会让人痛苦地历历在目了。此外,当最终真相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这正是大众的奇怪之处。当他们的街头小报做出些许暗示的时候,人们纷纷准备好轻易地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当某个不同寻常而又巨大惊人的秘密真地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他们却笑着将之斥为谎言。对于大多数人的神智来说,这或许会更好一些。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们计划对那具可怖的木乃伊进行一次严格的科学检查。这次检查活动被安排在12月8日,距离这一系列事情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潮刚好整整过去一个星期。检查由著名的威廉•迈诺特医生主持,联合博物馆的标本剥制师、理学博士温特沃思•莫尔先生一同举行。一周前,当那个古怪僵化的斐济人尸体被解剖的时候,迈诺特医生也曾到场观看。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绅士参加了这次科学检查。包括博物馆理事会中的劳伦斯•卡伯特与达德利•索顿斯托尔,博物馆工作人员,在读博士[注]梅森、威尔斯与卡佛,两名杂志报纸方面的代表,以及我本人。这个星期中,那具可怖干尸的状况并没有发现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一些它内部组织的松弛作用有时会让那双呆滞圆睁的眼睛所处的位置发生细微的变化。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害怕看见这具干尸——因为人们往往联想到它正在安静并且有知觉地注视着一切,而这种念头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而我本人也费了一番努力才鼓起勇气出席了这次科学检查。

[注:原文是Drs.可能是Doctorandus的缩写,意思是博士候选人,但是由于国内没有这种称呼,所以改成了在读博士。]


刚过下午1:00,迈诺特医生便抵达了博物馆,并在几分钟后开始着手全面检查那具木乃伊。他的双手给这具干尸带来了大规模的破坏与瓦解,考虑到这一点——也考虑到我们告诉他这具干尸从十月初便开始逐渐松弛——他认为在样品遭到进一步损害前,应该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解剖。得到了实验室设备提供的合适器具之后,他立刻开始了解剖工作;并且为那些灰色干尸化的物质所表现出的古怪性质大声惊呼起来。

但当他首次打开一道深入的切口时,迈诺特医生的惊呼变得更加大声了。因为他所打开的切口里缓慢地涓涓渗流出了某些浓稠的深红色的液体。尽管,这具可憎木乃伊的生活与当今世界之间间隔着无穷无尽的漫长岁月,但是那些液体却绝无弄错的可能。紧随其后的几次更具技巧的敲打揭露出各式各样的内部器官,各式各样、并未僵化、并且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器官——事实上,除了由于僵化外壳的变形和破坏所造成的损伤外,所有器官全都完好如初。这一情况与那个死状恐怖的斐济岛民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这位著名的医师也只能在迷惑与惊讶中喘着粗气定在那里。那对阴森鼓胀的眼睛保存状况堪称完美,让人觉得神秘莫测、不可思议,而它们是否处于僵化状态则非常难以判断。

下午3:30,颅腔被打开了——此后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这些惊骇莫名的参与者立下了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誓约,只有像是这份手稿这般被严密看管起来文件才能提到这个秘密。甚至就连那两个记者也甘愿对此保持缄默。因为,打开的颅腔里有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大脑。

The End

+IV.

在经历过这件烦乱而又可怖的事情后,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这段经历咋看之下疯狂、可悲、怪诞而又恐怖。但那个售票处杂货店的年轻人令我早有准备,可尽管如此,现实依旧扑朔迷离令人焦虑。虽然这个故事幼稚荒唐,但老扎多克疯子般的坚持与恐惧却感染了我,让我渐觉不安。此外,我之前对于这个城镇,以及它那笼罩在无形阴霾下的荒芜,的嫌恶更是混杂进了这种不安之中。

稍后我或许能仔细审视整个故事,提取出某些故事核心中那些有关过往历史的暗喻;不过这个时候,我只想着将它从脑海里赶出去。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的手表显示已经到了7:15,而开往阿卡姆的车会在八点整离开镇中心广场——所以我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尽可能地自然与实际一点,同时飞快地穿过满是开裂屋顶与倾倒楼房的街道走向旅馆,好从那里取回自己寄存的行李,搭上前往阿卡姆的公共汽车。

傍晚时候的金色阳光为古老的屋顶与破旧的烟囱笼罩上了一种美好与平和的神秘氛围,让我偶尔不自禁地向后回望。虽然我很乐意离开这个臭气熏天、被恐怖笼罩的印斯茅斯——并且希望能搭上别的车辆,而不是去乘坐那个模样邪恶的萨金特所驾驶的公共汽车——然而我并不特别着急,因为在每个安静的角落都有值得细细审视的建筑细节;而且我估计,我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那里。

我仔细研究了杂货店年轻人给我的地图,想找一条之前没有走过的线路。最后我放弃了斯台特路,决定沿着马什街走到中央广场去。走过佛尔街的转角时,我看到零星有几群鬼祟的人在窃窃私语。接着,当我最终抵达广场的时候,我看见几乎所有的闲人都聚集在了吉尔曼旅舍的大门前。我在大厅中要回了自己的行李时,同时觉得似乎有许多双鼓起突出的苍白色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而我也由衷地希望这些令人不快的家伙不会与我一同搭乘那辆长途汽车。

将近八点的时候,公共汽车载着三名乘客喀拉作响地开进了广场。人行道上一个面相邪恶的家伙向司机嘟哝了几个难以分辨的词句。接着,萨金特扔下了一只邮袋与一卷报纸,走进了旅馆里;而几个乘客——正是我早上从纽伯里波特过来时,在车里看见的那几个人——蹒跚摇晃着走上了人行道,与一个流浪汉含糊说了几句话。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模糊的喉音单词——我敢发誓那绝对不会是英语。我登上了空荡荡的汽车,坐回到了来时曾坐过的座位上。但没等我坐定,萨金特却走了过来,开始用一种古怪而又令人厌恶的沙哑嗓音对我嘟嚷。

似乎,我的运气糟透了。公共汽车的引擎出了些毛病,虽然它从纽伯里波特启程时还好好的,但公共汽车已经没法顺利地开往阿卡姆了。事实上,车子甚至可能都没法在当晚修好,此外也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可供我离开印斯茅斯,前往阿卡姆或是别的地方。萨金特对此深感抱歉,但我必须在吉尔曼旅舍里过夜了。也许店员能够为我打折降价,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补偿办法。这突如其来的障碍让我顿时头晕目眩,而这座大半区域缺乏照明的衰败小镇在入夜后的光景更让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虽然如此,我也只得离开公共汽车,再度走进了旅馆的大厅。前台那位愠怒而又模样古怪的值夜店员将顶楼的428号房间以一美元的租金分给了我——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但是并没有供应自来水。

尽管在纽伯里波特听说了不少关于这家旅馆的闲言碎语,但我依旧在旅客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纳了房租。接着,我将行李交给了店员,跟着一个乖戾、孤僻的服务生登上三层咯吱作响的楼梯,穿过了满是灰尘、看起来毫无人气的走廊。分配给我的是一个背街的房间,沉闷破旧、有两扇窗户、以及一些光秃秃的廉价家具。房间里能俯瞰到一个肮脏破旧的天井,以及一些围绕着天井、低矮又荒废的砖石大楼;此外,我还能看到一片向西延伸的破旧屋顶以及远侧的乡间沼泽。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浴室——那是一间让人沮丧的老古董,里面安置着古老的大理石盆,锡桶,昏暗的电灯,还有一些围绕管道安装着的发霉木头支架。

这时天还亮着,我向下走到广场上,四下看看想找个地方用餐;却注意到那些模样畸形的闲人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因为杂货店已经关门了,因而我被迫光顾了之前自己刻意避开的那家餐厅。餐厅里有两个人,一个驼背、窄面、目光呆滞、眼睛一眨不眨的男人,和一个鼻子扁平、双手笨拙且厚实得不可思议的乡下女人。这里采取柜台结帐,而当发现大多数食物显然来自罐头与包裹时,我由衷地松了口气。一碗加了脆饼的蔬菜汤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不久之后,我便起身离开,折返回吉尔曼旅舍里那间在毫无乐趣可言的小单间;经过那个面貌凶恶的店员时,我从他桌边那张松散摇晃的台架上拿了一张晚报与一份满是肮脏污点的杂志。

当天色渐暗时,我打开了廉价钢骨床上方那只昏暗的灯泡,尽力继续阅读手中书报。我觉得最好还是让那些健康正常的事物完全占据自己的所有思绪;因为只要我还逗留在这座被荒凉气氛笼罩着的古老小镇里,那么过分思索它的畸形与反常就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益处。从那个老酒鬼口中听来的疯狂轶事肯定不会给我带来非常愉快的梦境,而且我也觉得应该将他那双苍白黯淡的眼睛尽可能地从我脑海里赶出去。

同样,我也不能老是思索着那个工厂巡视员对纽伯里波特的售票员说过的故事;比如吉尔曼旅舍的异样,以及那些旅舍房客在夜晚发出的奇怪声响——我不能想那些东西;当然我也不能去想那张出现昏暗教堂通道中、顶戴奇异冠饰的面孔;我依旧无法说明那张面孔为何会让我感到如此恐怖。倘若房间里不是这样阴森发霉的话,我或许能更容易地摆脱这些扰人心绪的事情。然而,那些严重的霉菌与镇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令人毛骨悚然地混杂在了一起,让人不断地联想到死亡与衰败。

此外,这间客房的大门上没有门闩也让我觉得有些焦虑。门上留下的痕迹还清晰显示着房门过去的确安装着门闩,而另一些迹象似乎说明门闩是新近被取走的。毫无疑问,和这座古老建筑里的其他种种情况一样,这很不正常。我紧张着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在衣柜上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同样大小的插销。为了在这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中寻求到一点实际的安慰,我用一只挂在自己钥匙扣上的一只三合一便捷工具中的螺丝刀将这个插销取了下来,将之转移到了门上空档处。新安装的插销非常合适,而当意识到自己能在睡觉后紧紧地闩上它时,我不禁松了口气。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让人担忧的事情令我必须要用到门闩,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任何象征着安全的事物都是有益的。通向旁边房间的侧门上也安装着门闩,因此,我也紧紧地闩上了它们。

我没有脱衣服,而是决定一直读书读到困倦,然后脱掉大衣、领子与鞋,直接躺下。另外,我从行李里拿了一只袖珍手电筒,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以免晚上醒来时能看看表。然而,我并没有感觉到睡意;而当我停下来分析自己的念头时,我不安地发现自己实际上正在下意识地聆听寻找某些东西——聆听某些我非常畏惧,但又不敢言说的东西。那个巡视员的故事肯定对我的想象力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比我猜想的还要严重。我试着继续阅读,却发现毫无进展。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楼梯和走廊间断地传来了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断续的脚步声。于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其他房间里也住进了客人。然而,我却听不到别的声响。而更令我焦虑的是,这些咯吱声中似乎透着某种轻微的鬼祟意味。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并且开始怀疑是否该继续睡在这里。这个镇子里有一些古怪的居民,而且无疑还发生过好几次失踪事件。难道这家旅舍会杀掉住宿的旅行者,谋取他们的钱财?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看起来并不像是非常有钱的模样。或者,这些镇民真的如此痛恨好奇的访问者?难道我明目张胆的观光旅行,以及频繁查阅地图的举动,引起了不友善的注意?接着,我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一丁点咯吱声响也让我心疑到了这种程度——但不论如何,我依旧很遗憾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

直到最后,我感觉到了疲惫,但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于是,我闩上了刚装好门闩的房门,关掉了灯,躺在坚硬而又凹凸不平的床上——身上还穿着外衣、领子和鞋子。在黑暗之中,夜幕下任何一丁点微弱的声响似乎都被放大了。加倍厌恨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开始后悔自己将灯关掉了,然而却又太过疲倦没办法站起来再将灯打开。接着,经过一段漫长而又枯燥乏味的间断后,我又听到了一阵从楼梯和走廊上传来的咯吱声。这阵微弱却该死地明显的声音像是一个险恶预示,仿佛我所有的焦虑都成真了一般。接着,毫无疑问,我听到有钥匙在——谨慎、鬼祟、试探性地——尝试打开房门的锁。

由于之前已有了模糊的恐惧,所以在认识到面临着实际的危险后,我的感觉反而更镇定了些。虽然没有确切的理由,但我仍本能地警觉了起来——好抢在这一全新而又真实的危机前占据先机,不论这场危机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子。然而,当威胁从之前的模糊预兆转变成近在眼前的实际问题时,我依旧感到了深深的惊骇,仿佛真地遭到了重击一般。我一刻也没想过面前的摸索仅仅是个误会。我一心认定对方有着险恶的用心,并且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等待着入侵者的下一个举动。

过了一会儿,谨慎的摸索停止了,然后我听见有人用钥匙进入了北面的房间。接着,又有人在轻轻转动我房间侧门上的锁。当然,侧门的门闩还是闩着的,随后,我听见闯入者离开房间时发出咯吱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咯吱声,让我意识到又有人闯入了南面的房间。于是,闯入者再次徒劳地尝试了一下被闩着的侧门,接着又踩着咯吱作响的地板渐渐远去了。这一次,咯吱声沿着大厅走下了楼梯,因而我知道闯入者已经发觉我房间的门都被闩着,并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放弃了尝试。

预备到这一情况后,我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这说明我当时潜意识里依旧在害怕某些威胁,并且已事先花了好几小时考虑逃跑的路线。从一开始,我便觉得那阵子门后的摸索举动意味着一个无法战胜也不能与之照面的危险,只能尽可能突然地逃出去。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快地活着从旅舍里跑出去,而且不能从前面的楼梯与大厅离开,必须另寻他法。

我轻轻地爬起来,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试着点亮床头的电灯,挑选一些随身物件装进口袋里,然后抛下行李,迅速逃走。然而,当我摁下电灯开关后,什么也没发生;接着,我意识到电源已经被切断了。显然,某些颇具规模并且神秘而又邪恶的活动正在逐渐展开——但其中的情况我却说不上来。当我站在那里一面摸着此刻已经毫无用处的开关一面深思熟虑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咯吱声从地板下方传了上来,接着又隐约觉得听到一些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在交谈。过了一会儿,我开始不太确定下面传上来的声音是交谈声,因为那些明显粗哑的咆哮与只有些许音节的鸣叫与人类的语言鲜有相似之处。而后,我对那个工厂巡视员夜晚时在这间满是霉味、让人厌恶的建筑里所听到的声响有了全新的想法。

借着手电筒的帮助,我往口袋里装满了东西,然后戴上了帽子,踮着脚尖走到了窗户边,试图看看有没有办法从窗户爬下楼去。虽然州立的安全条例做过明确要求,但旅馆的这一侧仍旧没有安装任何的火灾逃生楼梯。而且我发现从窗台到鹅卵石铺设的天井之间有三层楼落差,陡峭无比,没有其他的通路;不过一些古老的砖石商业大楼与旅舍毗邻;它们倾斜的屋顶与旅舍四楼之间的高度差并不大,完全可以跳下去。但是,如果我想从旅舍跳到任何一排建筑上,我都必须进入距离自己房间两个门的另一间客房——不论是北面的客房还是南面的客房——而我的大脑立刻便开始估计自己有多大机会能顺利地转移到其他房间里去。

我想,我不能冒险走到走廊上去;因为我经过走廊的脚步声肯定会被其他人听到,而且经由走廊进入那两个房间的难度颇高。如果我必须要这么做,那么最好还是从通过房间里不那么结实的侧门穿过去;我需要暴力打开门上的插销与锁,将肩膀当作攻城锤撞开任何阻挡我前进的东西。由于房屋与固定装置已经摇晃松动,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做法还是非常可能成功的;但我也知道自己没法在不发出任何响动的情况下完成这一任务。在任何敌人用钥匙打开正确的房门抓住我之前,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速度。我可以将写字台推到门后加固自己的房门——但只能一点一点地推,以便尽可能地降低发出的声音。

我预感到自己的机会非常渺茫,也完全准备好应对任何灾难性的后果。即便逃到其他屋顶上也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因为我还需要爬到地面,然后从镇上逃出去。不过临近建筑荒废甚至几乎坍塌的状态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而且每一行建筑物上都敞着许多黑色的天窗。

根据杂货店年轻人的地图来看,我最好的逃跑路线是向南。我先瞥了一眼房间南面的侧门。然而它是朝我这面打开的——我拉开了门闩,却发现还有其他固定物卡在门后——因此这并不是条合适的路线。由于放弃了这条线路,我小心地将床架搬到了门后挡住了这扇侧门,以便稍后能阻挠那些试图从隔壁房间闯进来袭击者。北面的侧门是向外开的,尽管它也被紧紧锁着或是在另一侧插着门闩,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逃跑通道。如果我能跳到佩因街的屋顶上,并且成功地下爬到地面,那么我就能经过天井穿过相邻或对过的建筑逃到华盛顿街或贝茨街上——或者,我也能沿着佩因街走下去,在路口转向南面逃到华盛顿街上去。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跑向华盛顿街,尽快远离中心广场。我希望自己能绕过佩因街,因为那条街上的消防站里可能整夜都有人驻守。

我一面思索着这些事情,一面望向那片仿佛肮脏海洋一般起伏在下方的破败屋顶。刚过满月,月光将那片屋顶照得很明亮。在我的右侧,风景被那条幽深的河谷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切口;那些废弃的工厂与火车站就如同藤壶一般攀附在裂口的对侧。在那之后,生锈的铁轨与罗利路穿过一片沼泽湿地,向远方延伸过去。沼泽湿地很平坦,而那些生长着灌木、较高也较干燥的土堆如同岛屿一般点缀其中。在我的左边,河水流淌的乡野则要更近一些,通向伊普斯威奇的狭窄小路在月光下显得很白亮。但是,从我在的位置上看不到南面那条通向阿卡姆的小路——那是我准备逃亡的线路。

我一直犹豫不决地思索着该何时撞击房间北面的侧门,又该如何做才能尽可能地减小动静不让人听见。接着,我注意到脚下那些微弱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而楼梯上再度传来了新的、也更沉重的吱呀声。然后,一道摇晃闪烁着的光线透过房门上的气窗射了进来,走廊地板因负担上了沉重的重量而开始呻吟。一些模糊不清、可能是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然后我的房门外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叩门声。

在那一瞬间,我屏息而待。期间似乎流逝过了无穷的时光,弥漫在四周、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似乎在突然间极端浓烈起来。然后又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那声音响个不停,而且越来越大。我知道是行动的时候了。我向前拉开了北面侧门的门闩,振作起来准备好撞开它。叩门声变得非常响亮起来,我希望那声音能够盖过我撞门时发出的动静。直到最后,我一次又一次地用肩膀撞在薄薄的门板上,完全不去理会疼痛与惊恐。这道木门比我想象的更加结实,但我并未就此放弃。与此同时,门外的吵闹声也在不断增大。

终于,侧门被我撞开了,但我知道撞门的动静必然被外面听见了。几乎是在同时,叩门声变成了一阵剧烈的猛击,而两边的房门里也响起了不祥的钥匙声。我飞快地冲过敞开的侧门,成功地在对方打开门锁之前插上了北面房间的门闩;但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听见北面的第三间客房——那间我希望能从窗户边跳到房顶上的房间——的房门里插进了一把钥匙。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完全的绝望,因为此刻我似乎完全被困在了一个没有任何窗户出口的小房间里。接着,在一个可怕而又不可思议的瞬间里,我瞥了一眼之前那个入侵者在这间客房里试图打开侧门时留在灰尘上的痕迹,同时感到了一阵异乎寻常的恐惧。然后,尽管希望渺茫,但恍惚的无意识反应仍在继续,我继续冲向了下一扇侧门,盲目地撞上去,试图冲过这道障碍——假设门后的插销碰巧并不像之前这道门那样结实——那么我就能抢在外面的人打开第三扇门之前将门闩插上去。

我的暂时脱困纯粹得益于幸运——因为第二道侧门并没有上锁,实际上还开着一道缝。我迅速的穿过了侧门,接着冲上去用自己右侧的膝盖与肩膀抵住了正向内打开的房门。开门的人显然没有留意到我的举动,因为我用力一推,门便砰地关上了。接着,我像前几扇门一样插上了门后那只状况依旧良好的插销。在我获得这短暂喘息的时刻,我听见另两扇门后的敲打声渐渐地弱了下来,接着一阵混乱的撞击声从之前我用床架挡住的那扇门后传了过来。显然那伙攻击者已经进入了靠南面的房间,开始从侧面向我进攻过来。但与此同时,北面隔壁客房里也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因而我知道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房间向北的侧门大开着,但我已经没时间思索该如何阻止厅堂里钥匙转动的门锁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关上并闩好房间两侧敞开着的门——推上床架挡住其中一扇,然后用写字台挡住另一扇,接着将脸盆架横在了房门前面。我意识到自己必须相信这些权宜之策能暂时掩护我,保证我能跳出窗户,逃到佩因街大楼的屋顶上去。但即使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最担心恐惧的却并不是眼下防御措施脆弱不堪。虽然我不时会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嘟哝还有低沉的吠叫,但是却从未听见这些闯入者喊出任何清晰或是明白易懂的话语来——这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当我推开家具、冲向窗户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恐怖的疾跑声从走廊里传了过来,涌向我北面的房间。接着,我意识到南面的敲打声已经停息了。显然,我的大多数敌人都集中到了那扇能够直接抓住我的薄弱侧门边。窗外,月亮照亮了下方建筑的屋脊,我看见了着陆点那陡峭的坡面,并且意识到这一跳将极度危险。

简单权衡后,我选择了两扇窗户中更偏南的那一扇作为逃生之路;准备落在屋顶靠里侧的坡面上,然后跑向最近的天窗。一旦进入任何一座古旧砖石建筑,我就必须要准备好对付其他人的追逐;但我希望能爬下去,在天井里那些敞开着的大门内外躲过追捕者,最终逃到华盛顿街,然后逃出镇子跑向南方。

北面侧门的撞击声此刻变得猛烈而可怕,我看到脆弱的门板开始裂开。显然,围攻者用上了某些沉重的物体,将它们当作攻城锤来击溃我的防御。然而,门后的床架还挺得住;因而,此刻至少还有些许机会能让我从容地逃出去。当我推开窗户时,我注意到窗户侧旁挂着厚实的丝绒窗帘——窗帘的上端固定在一些环绕着横杆的铜环上;此外我还注意到窗户外还有一大块突出在外、用来安装百叶窗的支架。这些东西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办法能避开那危险的一跃;我猛地扯动那些窗帘,将它们连着横杆一同拉了下来;接着飞快地将其中两个铜环挂在百叶窗支架上,然后用尽力气将窗帘扔了出去。厚实的折叠完全垂到了毗邻的屋顶上,同时,我相信到这些圆环与支架完全有可能负担住我的体重。因此,我爬出了窗户,顺着这条临时的绳梯滑下去,永远将吉尔曼旅舍那充斥着病态与恐怖的房间抛在身后。

很快,我便安全地落到了陡峭屋顶那松动的石板上,在没有打滑的情况下顺利地爬到了敞开着的黑色天窗边。我回望了一眼刚才离开的窗户,发觉里面依旧一片漆黑;但穿过林立的破旧烟囱,我能看见大衮教团大厅、浸礼会教堂以及令我不寒而栗的公理会教堂里都不祥地闪亮着强烈的光芒。下方的天井里似乎没有人,因此我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抢在引起大部分人的警觉之前从这里逃出去。我点亮了袖珍手电筒照进天窗里,却发现没有楼梯供我下去。不过,天窗的位置并不高,因此我抓住窗缘然后跳了下去;掉落在一片满是灰尘、散落着破旧箱子与木桶的地板上。

这个地方看起来阴森可怕,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立刻借着手电筒的光照寻找起了向下的楼梯——期间我匆忙地瞥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2点了。楼梯咯吱作响,但听起来还应该承受得住我的重量;因此我冲了下去,闯过了一个谷仓样的二楼,跑向一楼的地面上。这座建筑已经完全被废弃了,只有一阵阵回音还在回应着我的脚步声。随后,我来到了低处的大厅里。在大厅的一端,我看见了一个透着微光的模糊长方形洞口——那是通向佩因街的残旧大门。于是我转过头向着另一侧跑去,发现后门也开着;于是我冲下五阶石头台阶,跑进了长满野草、铺着鹅卵石的天井。

月光照不到这儿,但我即便不用手电筒照明也能看清楚逃跑的路线。吉尔曼旅舍里的某些窗户已经昏暗地亮了起来;同时,我觉得自己还听见一些房间里传出混乱的声响。接着,我悄悄地走向了天井中靠近华盛顿街的那一侧,并望见了几扇敞开着的大门。于是,我逃进了最近的那扇门里。大门后的过道很黑,当我一直走到过道的底端时才发现通向街道的大门被牢牢地楔住了,根本无法移动。为了尝试其他的路线,我摸索着沿路返回了天井,但在即将抵达出口前突然停顿了下了。

因为一大群可疑的怪人从吉尔曼旅舍的一扇侧门里涌了出来——无数提灯在黑暗里左摇右晃,许多人操着可怕而聒噪的嗓音低声交谈——而他们所说的词句肯定不是英语。人群开始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为此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虽然如此,他们依旧让我恐惧得全身战栗。我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但那种蜷缩、蹒跚的步态让我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嫌恶。更糟的是,我看见有个人穿着奇怪的长袍,还佩戴着一顶模样非常熟悉的冠饰。当人们在天井里散开后,我开始恐惧起来。我能不能在这座建筑里找到通向外面大街上的出口呢?鱼腥味浓得让人厌恶,甚至让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昏迷过去。于是我再一次地摸索着走向街道一侧,打开了一扇门离开了走道,钻进一间安装着无框百叶窗的空房间里。借着自己手电筒射出的光亮,我胡乱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可以打开那几扇百叶窗;接着,我从房间里爬到了外面,然后小心地按照原样将它们关了起来。

此刻,我已逃到了华盛顿街上。一时间,我看不到任何活人,也见不到除了月光之外的其他光亮。不过,我听见几个方向上的远处都传来了嘶哑的嗓音、脚步声还有一种古怪不太像是脚步声的拍打声。显然,我没时间松懈。罗盘指针的位置看得很清楚,而我也很高兴地发现路灯已经关了——在那些不发达的乡村地区,人们总是习惯在月光明亮的晚上关上路灯。有些声音从南面传了过来,然而我依旧保持着既定的逃离方向。我知道,即便我在那儿遇上了某些或某群看起来像是追捕者的居民,也能找到大量废弃的宅邸门户供我藏身。

我走得又轻又快,一路上贴着那些废弃倒塌的房屋前进。由于先前艰难的攀爬让我弄丢了帽子,而且把头发弄得一团乱,因此我并不是特别惹人注意;即便被迫偶然遇到几个路人也有很大机会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溜过去。经过贝茨街的时候,我躲在一个敞开的前厅里看着两个蹒跚的身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而后,我很快回到了路上,走向前方开阔的空地——埃利奥特街在那里与华盛顿街斜叉而过,形成了南面的十字路口。虽然我之前没见过这个地方,但根据杂货店年轻人给我那张地图来看,这个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因为月光会敞亮地照在这片空地上。但是我也没办法绕开它,因为其他的可选路线都需要迂回,进而导致被人发现的灾难性后果,或是拖延了逃跑的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大胆而公开地从上面穿过去;尽可能地模仿那种典型的、印斯茅斯人特有的蹒跚步态,同时希望没有人——或者至少没有任何追捕者——出现在那里。

我不知道追捕者的组织究竟有多严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实际目的是什么。镇上似乎不同寻常的活跃,但我猜自己逃跑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播开来。当然,我很快就要从华盛顿街转向某些向南的街道;因为那些从旅馆里出来的人无疑会追在我后面搜查。我肯定在最后那座老建筑的尘土里留下了脚印,让他们意识到我是如何逃到街上去的。

就像我预计的那样,月光敞亮地照在空旷地上;我甚至能看到路中央那块花园模样、被铁栏杆围着的绿地。虽然镇广场方向传来的某些古怪的忙乱或喊叫声正在变得越来越大,但幸运的是这一带并没有人出没。南街很宽,以一个很小的坡度径直延伸向水滨地区,因此可以从这里一直望到海上很远的地方;而我希望自己在明亮的月光下穿过街道的时候,不会有人在远处瞥见我的身影。

横越街道的举动顺畅无阻,而我也没听到任何新的声音暗示说明有人发现了我的行动。我四下望了望,而不经意地慢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海上的景色。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街道尽头的海面波光粼粼、闪亮夺目。而在防波堤外、更远处的海面上,恶魔礁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朦胧深暗的西线。当我望着那座礁石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三十四个小时以来听说过的所有恐怖传说——传说里将那块崎岖的岩石描述成一个真正的入口,连接着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恐怖与不可思议的畸怪。

接着,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我看见远处礁石上出现了断断续续的闪光。那些光亮非常明显,决计不会认错,并且在我的脑海里唤起了无法理性去衡量的盲目恐惧。我的肌肉紧绷准备在恐慌中夺路而逃,但某种无意识的谨慎与近乎催眠般的魔力让我呆立在了原地。更糟糕的是,此刻在我身后东北方若隐若现的吉尔曼旅舍那高高的圆顶阁楼上也射出了一道光亮——那光亮时暗时亮,中间穿插着一连串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间断,显然是一种应答的信号。

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肌肉,再度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上。于是,我继续开始那种伪装起来、更加轻快的蹒跚步伐;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片可憎又不祥的礁石——只要还能沿着开阔的南街看到那片大海。我无法想象,这个过程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它包括了某些与恶魔礁有关的奇怪仪式,或是某些人驾船登上那座不祥的岩石。接着,我的转向左边,绕过已经毁坏的绿地;眼睛却依旧盯着那片在幽灵般的仲夏月光中粼粼闪亮的海面,同时也看着那些让人费解的无名信号灯所射出的神秘光束。

也就在那个时候,最为恐怖的景象向我袭来——那景象摧毁了我最后一丝自制,让我疯狂地逃向南方,奔跑在荒芜人烟、如同噩梦般的街道上,经过一座座敞开着的漆黑门洞与一排排如同死鱼眼珠般圆瞪着的窗户。因为当我瞥向近处时,我发现礁石到滨岸之间那块被月光照亮的水域里并不是空着的。大群身影在那一片水域里拥挤着游向镇子;而且虽然距离遥远,但我只看了片刻就敢断言那些不断沉浮的脑袋与拍打着的手臂全都怪异畸形得几乎无法描述,也无法有意地构象出来。

当我停下疯狂奔跑的脚步时,自己已经跑过了一个街区。之所以在这时停下来,是因为我听见左边传来了一些响动,仿佛是有组织的追捕者行动时发出的叫喊与活动。那其中有脚步声,还有从喉咙里发出含混音节,以及一辆咯吱作响的汽车气喘吁吁地沿着费德诺街驶向南面时传出的动静。在这一瞬间,我所有的计划全都改变了——因为如果他们赶在我之前封锁了向南的大路,那我显然必须寻找另一出口逃离印斯茅斯。我停顿了下来,躲进了一处敞开着的门洞里,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居然赶在那些追捕者从平行的街道走过来之前离开了月光照亮的开阔地区。

但接下来问题就不那么令人欣慰了。因为追捕者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街,显然他们并没有径直跟在我的后面。他们没发现我,仅仅只是简单地遵照着一个大致的计划,试图切断我逃跑的路线。然而,这也意味着所有离开印斯茅斯的道路上都有类似的巡查队伍;因为镇子上的居民不可能知道我准备从哪条路上逃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需要避开所有公路,穿过乡野,逃离印斯茅斯;但考虑到周边地区全是盐沼、溪流交错,我怎样才能顺利穿越这些障碍呢?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不仅是因为完全的绝望无助,也因为身边突然聚起了一股不祥的鱼腥味。

接着,我想起那条通往罗利、早已被废弃的铁路线。那里有着杂草丛生、用石子铺设的坚实路基,而且这段路基从河谷边缘那座行将倾塌的火车站起始,一直延伸往西北方向。镇上的居民有可能不会想到这条线路;因为那里满是荆棘、荒芜人烟,几乎无法通行,同时也是一个逃亡者最不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我曾从旅馆窗户边清楚地望见这条铁路,也知道它的走向。但是让人不安的是,罗利路和镇子里的高处都能看见铁路刚开始的那一段路基;不过我或许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从那些灌木间爬过去。不论如何,这是我逃亡的唯一机会,除了试一试外再无他法。

我退回到了身后荒废藏身处的大厅里,再一次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检视起杂货店年轻人交给我的地图。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该如何抵达那条古老的铁路线;我发现最安全的路线是朝着巴布森街走,然后向西走到拉斐叶特街——虽然需要转弯,但是这样并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横穿过开阔地——接着,转向北面与西面,以之字形路线沿着拉斐叶特街、贝茨街、亚当斯街与邦克街继续前进——后者就在河谷的边上——一直走到我从窗户里看到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废旧火车站。至于朝巴布森街走是因为我不想再冒险穿过之前的开阔地,也不想沿着南街这样宽阔的交叉路段向西前进。

我再一次启程前进,穿过街道,到达街的右边,准备在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绕到巴布森街上去。吵闹声依旧从费德诺街传过来,当向后瞥去时,我觉得自己看到那座我在不久前离开的建筑边亮起了一些光亮。由于急着离开华盛顿街,我开始悄悄地快步轻跑,希望不会被任何正在侦查的眼睛望见。在巴布森街的下一个转角,我警惕地看到有一间房子里还住着人,他们窗户上挂着窗帘也证实了这一情况;但那里面并没有光亮,于是我安然无恙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巴布森街与费德诺街相交而过,所以那些搜寻者有可能因此发现我的踪迹。在这条街道上,我尽可能地紧贴着那些高低不平、倾斜下陷的建筑前进;期间两次因为身后响动短暂增大而躲进了路边的门洞里。前方的空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宽敞而荒凉,但眼下这条逃跑路线并不需要我穿过这一区域。在我第二次停下来后,我开始注意到那些模糊的响动中加入了一些新的、令人不安的声音;当我小心地从掩蔽处向外张望时,我看到一辆汽车飞驰过空旷的开阔地,沿着埃利奥特街向前开去——而那条街与巴布森街以及拉斐叶特街都有交叉。

当我仔细查看四周的时候——那种鱼腥味在短暂的减弱后又陡然浓厚了起来,让我觉得有些窒息——我看见一群弯腰蹲伏、笨拙粗鲁的身影也在大步摇摆着走向同一个方向;我知道肯定是那群负责看守伊普斯威奇路的追捕者,因为通往伊普斯威奇的大道就是从埃利奥特路延伸出去的。我瞥见其中有两个人穿着宽大的袍子,有一个还带着尖顶的王冠——在月光照耀下,那王冠反射着亮白的光芒。那个人的步态非常古怪,甚至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我觉得那东西几乎是在小跳着前进。

当队伍中的最后一个身影走出我的视野之后,我离开了藏身处,继续前进;猛冲过街角,跑进拉斐叶特街,然后飞快地穿过了埃利奥特街,唯恐会有一些落在队伍后面的人会继续沿着这条大路继续赶过来。我听见某些嘶哑、嘈杂的声音远远地从镇广场的方向传过来,但我穿过街道时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最让我担心的还是接下来在明亮月光下重新横穿宽阔南街的行动——还有那里的海景——但我必须鼓起勇气应对接下来的磨难。很可能有人正在监视这一带,而且埃利奥特街上那些落在队伍后面的人也可能从两端发现我。最后,我觉得最好还是放慢疾跑的步子,像之前那样学着印斯茅斯人那种蹒跚踉跄的步态横穿过南街。

当开阔的水面再次出现时——这次是在我的右面——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往那边看了。然而,我却无法压抑自己的念头;当我模仿着那种蹒跚步态小心地走向前方一处能够保护自己的阴影时,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海面。海面看不到海船,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艘很小的划艇——那只划艇正驶向一片废弃的码头,艇上装着一些巨大笨重、被防水油布覆盖着货物。虽然距离遥远、朦胧不清,但我仍觉得那些划艇上的桨手面目可憎、遭人嫌恶。此外,我还能分辨出几个人在海中游动;远处的黑色礁石上有一团微弱而稳定的光亮——那并不像是之前看到的闪烁灯光——而且透着一种无法准确分辨出的古怪色彩。吉尔曼旅舍顶端那座高大的圆顶阁楼就若隐若现地耸立在前方右侧那些倾斜的屋顶上方,但此刻那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虽然几股仁慈的轻风一度驱散了难闻的鱼腥味,但此刻它们又卷土重来,变得令人发狂地浓烈起来。

当我听到一伙人小声嘀咕着从北面沿着华盛顿街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没穿过街去。当他们抵达那处开阔空地——也就是我一次看到月光下那令人不安的海面景色的地方——的时候,我可以在仅仅一个街区的距离上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那种野兽般的畸形面孔与弯腰佝偻像狗一样的步态让我惊恐万分。有一个人走动的姿势完全就像是只猿猴——频繁地用长长的手臂触碰着地面;而其他人——穿着长袍、带着饰冠——似乎在以近乎小跳的方式蹦跳着前进。我推测这是之前我在吉尔曼旅舍后的天井里看见的那只队伍——因此,也是最接近我逃亡路线的搜捕队。其中一些人向我这边望了一眼,让我几乎被恐惧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不过,我依旧设法继续做出那种漫不经心、蹒跚前进的姿势。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看见了我,因为他们沿着先前的方向穿过了月光照亮的开阔地,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路线——同时含混地用可憎的喉音嘀咕着一些我无法分辨的方言。

当再次进入阴影中后,我继续以先前弯腰小跑的姿势经过了那些破旧倾斜、茫然凝视着漆黑夜晚的老宅子。穿过西面的人行道后,我从最近的街角转进了贝茨街,并从那里开始不断接近南面的建筑群。我经过了两户有居住迹象的房子,其中一户楼上的房间里甚至还透着微弱的光亮,不过我并没有因此遇到任何的障碍。当我转进亚当斯街的时候,自觉已经安全了许多。但一个家伙却突然从一处漆黑的门洞里跑了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惊骇万分。不过,我很快便发现他只是个酒鬼,醉得不醒人事,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我安全地抵达了邦克街那一片荒凉的仓库废墟。

靠近河谷的死寂街道上没有任何人,瀑布的咆哮也完全掩盖了我的脚步声。我需要小跑过一段很长的路才能抵达废弃的车站。不知为何,四周这些砖石修建起来的仓库高墙要比那些私人宅邸的正面更加令人恐惧。直到最后,我终于看到了那座古老的拱廊式车站——或者说那座车站剩下的废墟——并径直走向了那条从车站远端延伸出去的轨道。

铁路已经锈蚀了,但大体上还算完整,不到半数的枕木已经腐烂了。想在这样的地面上奔跑或行走都很困难;但我尽最大努力前进,总体上来说,也花了不少的时间。铁路沿着河岸的边缘延伸了一段,但最后延伸到了一座长长的廊桥前,并从廊桥上横跨过了河谷——桥身到水面的落差高得让人晕眩。这座桥梁的状况将决定我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桥面可以走人,我便会从上面走过去;如果没法通行,那么我就需要冒险穿过更多的街道,从最近的公路桥上横跨河谷。

老桥那巨大谷仓般的桥身在月光中阴森地泛着冷光,而我看见至少在前几英尺的枕木还是安全完整的。于是我打开了手电筒,走进了廊桥里,却差点被拍打着翅膀、如同云团一般涌出来的蝙蝠群给击倒在地。走到桥的中段,我发现枕木间出现了一个危险的缺口——我一时间有些担心它会阻碍我的前进;但最后我冒险拼命一跃,幸运地跳到了对面。

从廊桥的隧道里走出来时,我很高兴能再次看到明亮的月光。古老的轨道水平地穿过了瑞文街,然后转向一片越来越像是乡村的地区,而印斯茅斯镇上那种令人厌恶的鱼腥味也跟着逐渐变淡了。浓密的野草与荆棘不断阻扰着我前进的步伐,残酷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但我多少也有些欣慰,倘若真的出现危机,它们将会是很好的隐蔽所。而我也知道,罗利路上肯定能看到大半我逃亡的路线。

我很快就走进了沼泽区。这里只有一条修建在低矮长草路基上的轨道,相比其他地方而言,路基上的野草显得略微稀疏一些。接着,我来到了一个像是小岛般的高地边。轨道从一个低洼的露天坑道中穿过了高地,而坑道里长满了灌木与荆棘。我很高兴能遇上这样一个可以提供部分藏身之所的地方,因为根据我在旅馆窗户边看到的情景,这块地方非常靠近罗利路,令人有些焦虑不安。罗利路会在坑道的另一端与轨道交错而过,延伸往远处,在中间隔出相对安全的距离;但同时,我必须非常小心。所幸没有人在铁路上巡逻,这让我万分庆幸。

在走进坑道前,我向后瞥了一眼,但却没发现任何追捕者。那些耸立在衰败印斯茅斯镇中的古老的尖塔与屋顶在仿佛具有魔力的黄色月光下闪耀着可爱而空灵的光芒,不禁让我联想起了在阴霾笼上印斯茅斯之前的旧时光,想象起它们那时看起来是一幅怎样的景象。接着,当我视线从镇上扫向内陆时,某些不那么宁静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不由得呆立了片刻。

我所看到了——或者说,我觉得我看到了——南面远处有东西在令人不安地起伏涌动;那景象让我推断出肯定有一大群东西从镇子里涌了出来,挤上了水平的伊普斯威奇路。由于距离非常遥远,我无法看清楚任何细节;但我仍不喜欢盯着细看那只不断前进的队伍。它起伏得太过厉害,在西面月亮洒下的光辉中闪闪发光,明亮得不太自然。此外,虽然风向不对,但我还是隐约听到了些声音——那是一种野兽般的擦碰与咆哮声,甚至比我不久前偶然听见那些追捕队所发出的咕哝声还要糟糕可怕。

一时间,各种各样令人不快的猜测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起了那些有着极端长相的印斯茅斯人——据说他们就被藏在那些位于水滨地带、历史悠久、行将倾塌的杂院里。此外,我也想起了之前望见的那些无可名状的游泳者。如果算上之前我见过的追捕队,并且假设其他街道上可能还有着更多的队伍,那么搜捕我的人肯定非常之多——而对于印斯茅斯这样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来说,这个数目甚至多得有些奇怪。

但我眼前所看见的这支人员密集的队伍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难道那些无人探访的古老杂院里真的拥挤着许多怪人,过着没有登记备案也无人知晓的扭曲生活?或者有一大群陌生的外来者驾驶着海船而来登陆上了那块该死的礁石——虽然我从未见过一艘海船?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来这儿?如果这样一支队伍正在伊普斯威奇路上四处搜查,那么其他街道上的巡逻队是否也会相应地有所扩增呢?

我钻进了灌木丛生的坑道,以非常缓慢的步子挣扎着向前走去,此时那种可憎的鱼腥味再次显著地浓烈了起来。难道风向突然转向了东面,开始从海上吹过来,穿越了整个镇子?我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我开始听见一连串用喉音发出的、令人惊骇的咕哝从之前一直安静无声的方向传了过来。此外,还有些其他的声音——一种响亮的、大规模的啪嗒声或脚步声。这些声音不知为何在我脑海里唤起了某些最为令人嫌恶的景象,让我反常地想起那些起伏涌动、令人厌恶的队伍正在远处的伊普斯威奇路上行进。

而后,腥味与响声同时增强了,因此我浑身战栗地停顿了下来,由衷地感谢这处坑道能够提供足够的庇护。接着,我突然记起罗利路在向西穿过老铁路线、渐渐远去之前曾一度非常靠近铁路线。显然有某些东西沿着那条路走了过来,因此我必须趴下来,等他们经过身边、消失在远处后再做打算。所幸这些家伙没有带狗追踪我的足迹——不过,在当地这种无处不在的腥味中,可能连狗也无法发现我的踪迹。蜷曲在沙地裂缝中的灌木下,我觉得稍稍安全了一些,虽然我知道搜寻者们会从我前方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外经过。因此,我应该可以看见他们的模样,但他们却看不到我——除非有某个恶毒的奇迹作祟。

一时间,我开始害怕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我知道他们会从近处那块月光照亮的空地上蜂拥而过,并且古怪地觉得那个地方将会被无可救药地污染玷辱。他们可能是那些长相最糟糕可怖的印斯茅斯人——那些人们不会愿记得的东西。

臭味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响动也增强为一种野兽般的嘈杂——那其中有沙哑的嗄嗄声、咆哮声与吠叫声,却没有一丁点像是人类语言的声音。那真的是追捕我的队伍所发出的声音吗?他们到底有没有带狗?我之前还从没在印斯茅斯看到过任何家畜。那些拍打声或脚步声听起来真是可怖——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些发出这种声音的堕落生物。 我会一直闭着眼睛,等到那些声音渐渐向西远去后再睁开。那一大群东西已经非常接近了——空气里充满了他们嘶哑的吼叫,地面也几乎在他们那怪异节奏的踏步中颤抖不止。我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用尽每一分意志紧紧地闭住双眼。

我甚至都不愿意说接下来的事情到底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还是一段噩梦般的幻觉。政府——在经过我疯狂的呼吁后——所采取的行动或许可以证明那是一段可怖的真实经历;但或许这座阴影笼罩的闹鬼古镇散发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让那个幻觉一再出现呢?像是这样的地方有着奇怪的力量;而置身在那些恶臭弥漫的死寂街道上,被混乱拥挤腐朽屋顶以及摇摇欲坠的尖顶所围绕时,那些遗留下来的疯狂传说或许对许多人的想象产生影响。或者有某种能传播疯颠狂乱的细菌潜伏在那笼罩着印斯茅斯的阴霾之中?在听说过扎多克·艾伦所讲述的故事后,还有谁能分清楚真正的现实?政府里的人一直没有发现可怜的扎多克,对于他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确凿的结论。究竟疯狂是从哪里开始逐渐散去的,而现实又是从哪里再度开始的?甚至,我近来的恐惧会不会也完全只是些虚妄的幻想?

但我必须努力将那晚我在那轮讪笑着的黄色月亮下所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蜷缩在废弃铁路坑道中的野生荆棘里,清晰地看着那群东西蜂拥蹦跳着从我前方的罗利路上穿行而过。当然,我没能坚持始终紧闭着双眼。这是命中注定的失败——因为当一群来源不明、聒噪吠叫的东西在眼前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外令人作呕地扑跳而过时,谁还能闭着眼睛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以为自己已准备好应对最糟的状况了——考虑到之前那些景象,我的确应该准备好了。其他那些追捕者全都是些该被诅咒的畸形——因此,难道我不是早已准备好面对一些更加畸形的东西了么;去看看那些根本没有混杂进任何正常模样的东西?直到那些沙哑的喧闹显然大声地从我的正前方传来的时候,我才睁开了眼睛。我也知道,我肯定能清楚无误地在坑道逐渐敞开、道路穿过小径的地方看到他们的一长截队伍——而我也无法继续克制,决定要看看那投下睨视的黄色月亮会为我揭露出怎样的恐怖。

而这就是一切的终结,我在这颗星球表面所度过的余生,还有精神上的每一寸平静以及对自然世界与人类心智保持完整的信心全都终结了。我所想象到的任何东西——甚至,即便以最为字面地意识采信了老扎多克的疯狂故事后,我所猜想出某些东西——都不能与我所看见的——或者我以为我看见的——那亵渎神明、恶魔般的现实相提并论。我之前努力试图用暗示描述那些东西,以便延后鼓起勇气将它们写下的时间。这个星球上是否真的可能孕育出这样的东西?人类的肉眼真的能够看见那样鲜活而又客观存在的怪物?看见那种迄今为止只会在高烧的幻觉与飘渺的传说中才能略知一二的东西?

然而,我看见他们无穷无尽地涌过——看着它们扑腾、跳跃、聒噪、低鸣——像是在癫狂噩梦中狂舞着怪诞而险恶的萨拉班德舞曲[注]一般,以完全不似人类的姿态从阴森的月光下拥挤而过。它们中的一些头戴着用无名白金色金属制作的高大冠饰……还有些穿着奇怪的袍子……更有一个——那个在前面领路的怪物——披着一件背后恐怖隆起的黑色外套,穿着带条纹的裤子,并且在那个应该是头部的丑恶东西上扣着一只男式毡帽。

[注:原文是saraband,应该是指Sarabande,这是一种16世纪从中美洲殖民地传到西班牙地区的舞蹈。它在十九世纪晚期到二十世纪初得到了复苏。这个形容还真是怪异]


我觉得它们的颜色以灰绿色为主,不过却有着白色的肚皮。这些东西的大部分皮肤都滑溜发亮,但却有着带鳞片的背脊。它们的模样隐约有些人猿般的特征,但却有着一颗鱼头,长着巨大鼓胀、永不闭合的眼睛。它们脖颈的侧旁生长着不断颤动的鱼鳃,长长的手爪间覆盖着蹼膜。它们胡乱地跳动着,有时用两腿前进,有时四肢着地。不知为何,我有些庆幸它们只有四肢,而不是更多的手脚。它们聒噪、吠叫的声音显然是一种清晰复杂的语言,传递着它们那呆木面孔无法表达的阴暗情感。

可是,尽管它们怪异恐怖,但对我来说却并不陌生。我很清楚它们是什么东西——在纽伯里波特看见的那只邪恶冠饰不依旧历历在目么?它们是那些无可名状的图案上描绘的亵神半鱼半蛙——鲜活而又恐怖骇人——当我看着它们的时候,我也想起了那个出现阴暗教堂地下室里、带着冠饰的驼背祭司为何让自己如此惊恐。我无从猜测它们的数量。在我看来,那像是一只永无止尽的队伍——而我短暂的一瞥也肯定只能揭露出它们中的极小一部分。下一刻,突然而至、仁慈良善的昏厥染黑了我见到的一切;我头一遭昏死了过去。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2-28, 08:30 -原来打算在元旦发的,结果发现比想象的长,搞到12月31号晚上才翻完。然后花了一天半,几乎啥事也没做纯搞校对,才赶了出来。

本文由洛夫克拉夫特与海泽尔•希尔德合作,成文于1933年,出版次数不多,最早发表在1935年的《Weird Tales》上。

实话实说,翻译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才想起Ghatanothoa也是洛夫克拉夫特创造之一。其实这原来也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但是在国内似乎知道的人比较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加塔诺托亚是克苏鲁的长子”。我花了点力气才找到这句话的来源。这一说法出自林•卡特后来创作的“Xothic legend”系列,实际上克苏鲁一家子(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描述的老婆,三个儿子)似乎大多是从这里出来的。(它的小女儿Cthylla则来自Brian•Lumley的小说,并且如果没记错的话,Lumley还在小说里让她挨了一颗核弹以显示其威能……)。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我比较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一个神诞生下另一个神(尤其还是这种外表上看起来特别没有啥血缘关系的组合)让人总有种看古代神话的感觉(当然,你可以说谁知道克苏鲁的遗传系统是咋样的,或者他们可能用了某些人类无法理解只能解释为“诞生”的技术)。虽然这应该是后世作者目的所在,但我一向对将这一体系再度神话化的举动没有太多的感觉。当然,愿意这样写也是创作者的自由,毕竟这也是克苏鲁神话的一大特点之一。

另一个问题,究竟是哪个种族将Ghatanothoa带到地球上的?普遍的看法是米•戈,因为提到是从犹格斯星上带过来的。但是个人觉得可能不是米•戈,一来文中已经说过了,将它带过来的犹格斯星子民已经死绝了;而来,这批生命来得很早,甚至陆地生命(terrestrial life,如果说地球生命的话,那会更早)还没出现,而米•戈大概是在2亿年前后才到的。《暗夜呢喃》中也提到过,米•戈抵达犹格斯星的时候,那里有某些更古老的种族留下的遗迹。关于这一点很高兴地发现S. T. Joshi 也是这么看的。

其他是一些有的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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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其实我原来想翻译成《穿越万古》,但是由于是Out of 而且最近“穿越”都被用烂了。所以翻译成了《超越万古》。但是翻着翻着觉得还是“穿越”更贴题一点。于是想征求下意见。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1-02, 20:36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V.

当白天的蒙蒙细雨将我从昏迷中唤醒过来时,我依旧俯卧在灌木丛生的铁路坑道里。我挣扎往前走去,来到前方的道路上,却没有在新鲜的泥地上发现任何脚印。鱼腥味也已经散去。印斯茅斯腐朽破旧的屋顶与行将倾塌的尖塔此刻仿佛阴森的灰影若隐若现地耸立在东南面。周遭荒凉的盐沼上看不见任何活物。我的手表依旧在走,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对于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我心中满是迷惑,但我感觉那背后还隐藏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我必须远离被邪恶笼罩着的印斯茅斯——因此,我试着活动疲惫痉挛的手脚。尽管虚弱、饥饿、惶恐与迷惑,但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能走动了;因此,我沿着泥泞的道路慢慢地走向罗利。夜幕降临前,我来到一个乡村里,吃了一顿饭,并且从那里得到了一些像样的衣物。之后,我搭乘夜车去了阿卡姆,然后在第二天与当地的政府官员进行了急切而漫长的会谈;之后,我又在波士顿向当地官员重复陈述一遍。现在,公众对于这几次研讨会的主要后续进展已经不再陌生——出于继续正常生活的考虑,我希望不用再多说什么了。然而,或许是疯狂突然降临在了我的身上——然而,也可能一个更大的恐怖——或者更大惊异——正在逐渐显现。

可以想象,我放弃了随后的大部分旅游计划——包括游览风景、参观建筑,以及之前颇为向往的借道访古旅行。我也不敢再去参观那件据说还保存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博物馆里的奇异珠宝。然而,在阿卡姆逗留的那段时间里,我倒是收集了一些我长久以来一直希望获得的家族宗谱材料;老实说,这些资料收集得非常匆忙与粗糙,但如果有时间进行比较与编纂,肯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处。当地历史学会的馆长——E·拉帕姆·皮博迪先生——非常客气地协助了我的工作,而当我告诉他自己的外祖母名叫伊莱扎·奥恩,1867年生于阿卡姆,并且在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来自俄亥俄州的詹姆斯·威廉逊时,他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似乎我的一个舅舅在多年前也曾像我一样因寻访家族历史而来到这里;而且我外祖母的家族一直是当地人闲话的对象。皮博迪先生告诉我,她的父亲——本杰明·奥恩——在内战结束后不久便迎娶了一个女人,而过去曾有许多人谈论这段婚姻;因为这位新娘的家世非常古怪令人迷惑。据说这位新娘是新罕布什尔州马什家族的孤儿——是埃塞克斯郡马什家族的堂亲——但她却一直在法国念书,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少。有一位监护人一直在往波士顿银行汇钱供养她,连带支付她那位法国家庭女教师的工资;但阿卡姆的居民却没听说过那位监护人的名字。后来那名监护人不知何故失踪了,于是那位家庭女教师依照法庭的判决取得了监护人的权力与义务。这位法国女士早已作古,不过她身前是一位非常沉默寡言的人,而且有人说她本来可以透露更多内情的。

但最让人困惑的没有人能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知名家族中找到这个年轻女子登记备案的双亲——伊诺克与莉迪亚(梅泽夫[注])马什。许多人都认为,她可能是马什家族某个显赫人物的私生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那双眼睛肯定遗传自正宗的马什家族。大多数谜团都因为她的年轻早逝而不了了之。她在我祖母出生时不幸去世——因此我的祖母也是她唯一的孩子。由于已对马什这个名字有了许多糟糕的印象,因此当我得知这个名字也曾出现在自己的家族谱系上时,顿时觉得有些厌恶;而当皮博迪说我也有着一双马什家的眼睛时,我更觉得不快。不过,我仍很高兴能收集到这些材料,因为我知道它们将会很有价值;此外我针对有着详细记录的奥恩家族历史做了丰富的笔记,并且还列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书目。

[注:女方的婚前使用的姓氏]

我从波士顿直接返回了托莱多市的家中,之后在莫米市修养了一个月的时间。九月,我回到了奥伯林学院继续自己最后一年的学业,从那时开始直到第二年六月一直都在忙着从事课业与其他健康有益的活动——只有当政府官员偶尔造访,谈论起我之前恳请、并有迹象证明已逐渐展开的清剿运动时,我才会想起那段早已过去的恐怖经历。七月中旬——距离我逃出印斯茅斯刚好一年的时间——我去了一趟克利夫兰市,与先母的家族成员同住了一个星期;将我新搜集到的家族谱系材料与各式各样、一直保存在这里的记录、传统以及部分家传材料进行了对比,想看看能构造出怎样一张相互联系的家谱表。


我并不喜欢这份差事,因为威廉森家族的气氛一直让我觉得有些压抑。这个家族总给人以些许病态的感觉。小时候,母亲从不鼓励我去拜访她的双亲,不过当外祖父从托莱多市赶来拜访我们的时候,她却很欢迎他。我那出生在阿卡姆的外祖母似乎有些奇怪,甚至会让我觉得害怕;因此,当人们发现她离奇失踪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觉得很悲伤。据说,她在我八岁大的时候因为自己的长子——道格拉斯舅舅——自杀而过度悲伤,因此离家出走,从此失去了踪影。而那位道格拉斯舅舅,据说在去了一趟新英格兰后便开枪自杀了——毫无疑问,阿卡姆的历史协会也是因为这趟旅行而记住了他的名字。

道格拉斯舅舅很像外祖母,因此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俩那种目光呆滞、眼睛一眨不眨的神情总会让我隐约地感到无法解释的局促与不安。我的母亲与沃特舅舅看起来并不像他们。他们更像是自己的父亲,但我那可怜的表弟劳伦斯——沃特的儿子——过去简直与外祖母一模一样。不过,他因为身体状况太差,因此被迫送往康顿市的一家疗养院长久地隐居了起来。我已经有四年没见过他了,但沃特舅舅曾经暗示说他的状况——不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这一问题或许也是他母亲在两年前去世的主要原因。

我的外祖父与他鳏居的儿子沃特目前共同生活在克利夫兰市的宅子里,但过去的记忆一直厚重地笼罩在这间房子里。我依旧不喜欢这个地方,并且努力尽快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我的外祖父为我提供了大量关于威廉森家族的记录与传统;但有关奥恩家族的材料我却必须要依赖舅舅沃特,他将所有内容与奥恩家族有关的文件全都交到了我的手里,任我处置——其中包括笔记、书信、剪报、遗物、照片以及缩图。

也就是在检查那些外祖母奥恩的书信与照片的时候,家族祖先们渐渐开始让我感到了某种恐惧的情绪。我之前已说过,外祖母与道格拉斯舅舅一直都令我颇为不安。现如今,他们已过世多年,但当我盯着他们在照片里的容貌时,那种厌恶与疏离的感觉却变得更加明显地强烈起来。起初,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变化,但渐渐地,我开始在潜意识里可怖地比较起他们与其他一些东西的异同来;虽然我一直有意地拒绝承认这种对比,甚至不愿往那方面去怀疑。这种典型的神情现在透露出了一些之前不曾透露的信息——某些如果大胆想象下去只会带来惊骇恐慌的信息。

但是,当舅舅在市中心的保险金库里将那些属于外祖母奥恩的首饰一一展现给我观看的时候,最可怖的惊骇降临了。有些首饰非常的精巧,引人遐想;但是这其中有一只盒子里却装着一些非常奇怪、古老的物件——它们是从神秘的外曾祖母那里流传下来的东西——而舅舅也不太愿意向我展示它们。他说,那是些非常怪诞,几乎让人厌恶的图案,而且据他所知也从未公开穿戴过;但我的外祖母过去时常会入迷地观赏它们。一些模糊的传说称这些东西被厄运缠绕,而那位照顾我外曾祖母的法国家庭教师说过,即便外曾祖母可以在欧洲无碍地穿戴它们,但却她也绝对不能在新英格兰地区穿戴这些首饰。

当舅舅缓慢而又极不情愿地拿出那些东西时,他叮嘱我不要被那些奇异、而且时常让人毛骨悚然的图案吓到。尽管那些看过它们的艺术家与考古学家都称赞这些东西的无比精美、充满了异域风情,但却没有人能够鉴定出它们的材质,也没人能够确定它们属于何种特殊的艺术派系。箱子里有两只臂环,一顶饰冠,以及一只胸针;后者以高浮雕的方式描绘了某些夸张得让人无法接受的图案。

在舅舅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直牢牢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面部表情肯定出卖了我的内心,显露出越来越强烈的恐惧。舅舅关切地看着我,停下了拆箱子的动作,开始研究起我的神情来。我示意他继续,而他再度显露出了勉强的神色。当第一件东西——那只饰冠——展现在我面前时,他似乎在期待着我有什么表达,但我怀疑他是否真的预期到了实际发生的事情。事情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自己得到了充分的预示,已经准备好面对那件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首饰了。然而,就像一年前那条荆棘丛生的铁路坑道里一样,我再次一声不响地昏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场充斥着阴郁与忧惧的噩梦,而我也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又有多少是疯癫狂乱的幻想。我的外曾祖母是马什家族中来历不明的一员,与生活在阿卡姆的男子结了婚——而老扎克不曾说过,奥贝德·马什耍了些花招将自己与他那位可怖妻子所生下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生活在阿卡姆的男人么?那个老酒鬼不曾嘟哝说我的眼睛像很奥贝德船长?在阿卡姆的时候,历史协会馆长也曾说我有一双马什家族的眼睛。难道奥贝德·马什是我的外曾曾祖父?那么谁——什么——是我的外曾曾祖母呢?但也许这都是疯狂的胡话。我外曾祖母的父亲——不管他是谁——都能轻易地从某些印斯茅斯水手那里买到这些泛白的金色装饰物。而我外祖母与自杀的道格拉斯舅舅脸上那种目光呆滞的神情也许完全只是我单方面的想象而已——完全是些想象,笼罩在印斯茅斯的阴霾阴暗地影响了我的想象,进而催生支撑起了这样疯狂的想象。但是,道格拉斯舅舅前往新英格兰寻根溯源之后为什么会开枪自杀呢?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抗拒着这些影响,有时尚能成功。父亲在一家保险公司为我谋到了一份工作,而我则将自己尽可能地深埋在乏味的公事里。然而在1930年到31年的冬天,一些梦境开始显现。起先,它们稀疏隐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生动。辽阔的水域展现在我眼前,而我似乎在一些奇异怪鱼的陪伴下游荡着穿过一些沉没在水底的雄伟柱廊与由生长着水草的巨墙组成的迷宫。接着,其他一些身影开始逐渐显现,让我醒来时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恐惧。但在梦境之中,它们却并不让我感到害怕——我就是它们中的一个;穿戴着它们那种不同于人类的装饰,沿着它们的水底道路漫游,在它们那邪恶的海底神殿中进行可怖的祷告。

梦境里还有更多我难以记清的东西,但是即便我只是那些每天早晨醒来时还能记住的东西写下来——如果我真的敢将它们写下来的话——也足够让人们将我看成疯子或天才了。我感觉到,有一些可怖的力量逐渐试图将我从这个充满了健康生命、理智而正常的世界里拖离出去,带入一个无可名状、满是黑暗和怪异的深渊;而这个过程严重地影响到了我。我的健康的容貌逐渐变糟,直到最后我被迫放弃了自己的职位,过期了病人般停滞、隐居的生活。某些神经系统的古怪病态折磨着我,而我有时会发现自己几乎无法阖上眼睛。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越来越警惕地研究起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疾病带来的缓慢摧残让人不忍细看;但对我来说,这里面还隐藏着某些更细微、更令人困惑的东西。我的父亲似乎也注意到这些变化,因为他开始古怪、甚至几乎有些恐惧地看着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正在渐渐变成外祖母与道格拉斯舅舅那样?

一天夜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的我在海底遇见了自己的外祖母。她居住在一座修建着层层梯台的宫殿里。这座宫殿散发着磷光,里面修建着长满了奇异鳞状珊瑚与怪诞分叉晶霜[注]的花园。她亲切、或许还带点讥讽地接待了我。她已经完成了转变——就像那些进入水中的人一样——此外,她告诉我,她并没有死。相反,她去了一个地方,并且进入了一个神奇的国度;她那死去的儿子也曾知道这个地方,因为这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但是他用一把冒烟的手枪拒绝了这个国度里的一切奇迹。这也将成为我的归宿——我永远无法逃脱。我将永生不死,与那些早在人类还未出现在地球表面时就已居住在这里的同伴生活在一起。

[注:即通常所说的盐霜,是化合物从溶液中不断析出凝结产生的堆积体]


我还遇见了她的外祖母。八万年来,芙茜亚莉[注1]一直都居住在伊哈斯雷[注2],而当奥贝德·马什死后,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当地表的人类向海洋中发射死亡[注3]时,伊哈斯雷并没有被毁于一旦。它受到了伤害,但却并没有被毁掉。深潜者永远不会被摧毁,即便那些被遗忘的上古者所使用的远古魔法[注4]偶尔会阻挡它们。眼下,它们会稍作休整;但有一天,如果它们还记得,它们将会按照伟大的克苏鲁的意愿再度崛起。下一次,将会是比印斯茅斯更大的城市。它们计划扩张,并且带上能够协助它们的东西,但现在,它们必须再一次等待。因为地表人类带来的死亡是由我而起,所以我必须忏悔,但惩罚并不严重。在这个梦中,我第一次看到了修格斯,而那幅景象让我在疯狂的尖叫中惊醒了过来。那天早晨,镜子明确地告诉我,我已经显现出了“印斯茅斯长相”。

[注1:Pth’thya-l’yi ]
[注2:Y’ha-nthlei]
[注3:即前文提到的潜艇在海中发射了鱼雷]
[注4:很奇怪地看到洛夫克拉夫特用了the palaeogean magic ,palaeogean是他一贯用来替代paleogene(地质学中的早第三纪)的词(可能是此词的异体)]


眼下,我还没有走到道格拉斯舅舅那一步。我随身带着一把自动手枪,几乎要迈出那一步去。但某些梦境阻止了我。极度的恐惧正在逐渐减退,我奇怪地觉得自己正在被牵引向未知的海底,却不再为它感到恐惧。我在睡梦中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做出奇怪的事情,接着在欣慰而非恐惧中醒来。我相信我不需要像是大多数人那样要等到完全转变的时候。如果我等到那一步,父亲或许会像舅舅对待可怜的表弟一样,将我关进一家疗养院。前所未闻的伟大荣光正在海底等待着我,而我很快就能去寻找它们了。呀-拉莱耶!克苏鲁-富坦!呀!呀!不,我不能自杀——我不可能注定要自杀!

我要计划帮助表弟从康顿市的疯人院里逃出来,然后一同回到被奇迹笼罩着的印斯茅斯。我们将游到海中那块若隐若现的礁石边,然后下潜进黑色的深渊里,进入耸立着无数立柱、雄伟壮丽的伊哈斯雷。此后,我们将在奇迹与荣光的围绕下,永远生活在那片深潜者的栖身之地里。


The End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10-20, 20:08 + + +本文写于1931年11~12月份,但是一直拖到1936年才发表——而且不是发表在杂志上,而是以小册子的形式发表的,于是成为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世时唯一出版的书籍(依据林·卡特的说法,大概发了200册…)。

1933年德雷斯曾经向Weird Tales推荐了这篇文章。但当时的编辑赖特以一个比较奇怪的理由的拒绝了,他在给德雷斯的信中承认“为故事感到着迷……但是太难将之拆成两部分,而完整刊登在一期上又太长”……

直到1942年,Weird Tales终于想到解决的办法。他们刊登了一篇删节版的《The 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具体删节了哪里不知道,没看到过)

Attached Image
(好吧这个封面有点囧)

必须要说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对此文评价不高,并且拒绝发表这篇文章,因为“没有可能被接受”,此外他也觉得该文用语与情节过于陈腐。这种感觉的一个原因可能是由于深潜者形象的最早源头并非来自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他对于钱伯斯的一个故事《The Harbor-Master》有着很深刻的印象——里面就描述了长着腮、鱼眼与鳞片的水生人。

实际上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这篇文章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少有的镜头和节奏感很强的文章(第四章逃亡的时候)但是文字上的确少了一些其他小说常见的奇怪词句。此外,由于一到四章的铺垫过于零星和隐晦,让第五章有一种不太连贯的感觉,而且很多铺垫你需要再读一次才能注意得到。总地来说,如果你没有被设定和剧透透得体无完肤的话,这还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小说。

这篇小说曾经翻译过很多次。《战栗传说》那本合集中就有(我还特别借来参考过,但不知为何少了最后一段),此外《科幻世界》也曾翻译过(可惜无缘得见)。

本来我不是特别想翻译这篇的,因为他在第三章用了我最讨厌的那种方言式英语,因此要读上好几遍才能明白准确的意思。不过考虑到纯搬运的话,于版权不适合;而且去年年底因为那个《地球黑暗角落》的游戏视频,所以这篇文章火了一阵子(里面还是有很多参照的地方,至于大衮和海德拉什么的看看就好了。就算拉拢人类,也没必要两个亲自到场的…)于是最后还是翻译了。
方言吃了不少苦头。

安君以前评价此文:“以前看了译文版上的《印斯茅斯之影》,觉得语句冗长繁琐,而且充满了非常压抑的情绪。”希望不要有同感才好。

此外,还有一部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弃稿在此(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刨来的),但是由于只是草稿,写得很粗糙没有润色,就不翻译了。
http://www.hplovecraft.com/writings/texts/fiction/soidd.asp

非常感谢所有在翻译中提供帮助的同仁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Frend: 2012-02-19, 20:03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