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雷米·齊默爾曼:審視黑客的力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黑客”一詞最初的含義並非指一種犯罪。一個黑客就是一個技術狂熱分子,喜歡鑽研一項技術是如何運作的,讓技術運作得更好而不是被技術所限制。我認為,當你五六歲時,試圖拿起一把螺絲刀,開啟一個裝置去探究其內部構造,這就是黑客的行為了。黑客們出於很多原因去建設網際網路,包括為了好玩,他們開發了網際網路,並把網際網路帶給其他所有人。像Google和Facebook這樣的公司卻看中利用搜集使用者的個人資料來建立商業模式的機會。但是,我們仍然能看到黑客們手中握有某種形式的權力。最近,我的主要興趣在於,我們目睹著這些黑客奪取權力,甚至在政治舞臺上奪取權力。在美國,SOPA(《禁止網路盜版法案》) 和PIPA(《智慧財產權保護法案》)這種粗暴的版權立法基本上就是在給好萊塢授權,讓他們可以命令任何網際網路公司限制訪問和進行網際網路審查。1 朱利安·阿桑奇:還有金融封鎖,就像維基解密所遭受的那樣。2 熱雷米·齊默爾曼:沒錯。那些金融公司對維基解密所做的正在變成對付邪惡盜版者的標準手法,這些盜版者摧毀了好萊塢的勢力。而 且,我們見證了來自網際網路公民社會的強烈騷動,這並不僅僅發生在美國——如果僅僅是美國公民起來反抗SOPA和PIPA的話,這事不可能奏效。正是由於全世界所有人的參與,才使抗議取得了成功,而黑客們在其中居於核心地位,他們向其他人提供工具,幫助他們參與到公共討論當中。 朱利安·阿桑奇:是他們促成了這場遊說。 熱雷米·齊默爾曼:像Tumblr或其他類似的網站,它們不是在首頁上讓你輸入自己的手機號嗎?之後你會收到回電,與美國國會取得聯絡,然後你就能開始跟國會裡的人說:“瞧,這真是垃圾。”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這是在利用網際網路來保護網際網路自身。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認為,我們黑客對自己開發的這些工具負有責任,並有義務向世界上其他人傳播這些工具。我們或許正在見證這個開端,當我們集體行動時,這項義務可以何等高效地得到履行。如今,在歐盟也存在一場關於ACTA(《反假冒貿易協議》)的辯論——ACTA是一項跨國貿易條約,SOPA和PIPA就是以此為藍本的。3我剛從歐洲議會回來,在議會上,作為個人代表,我們這些長著臭鬍子的傢伙在對一個議會委員會發號施令。我們給他們展示了歐洲議會議事規則中的一些條款——他們顯然是第一次看到這些,還要告訴他們該如何行事,之後,我們以21∶5的投票結果贏得了那場表決,把那個英國特派調查員趕到了小角落裡。這只是反對ACTA的道路上一個小環節中的很小一部分,這個龐大的全球協議是揹著我們設計出來的,就是為了規避民主。但是,作為公民,我們也許可以殺死這隻怪獸——顯然要利用網際網路的工具,像郵件列表、維基、IRC聊天室,等等——而且我認為我們可能正在目睹一個時代——網際網路的青年時代——的到來,以及社會如何利用網際網路在更大的尺度上改變世界。我認為,我們黑客要利用我們的技術知識去指導人們,告訴他們,“你應該使用這些技術來掌控自己的隱私,而不是讓Facebook或Google來掌控你”,這是至關重要的。把這兩點結合起來,就能相對明白地闡述事情了。這可能有點兒樂觀主義吧。
朱利安·阿桑奇:雅克,就網際網路青年的政治激進化來說,特別是過去兩年來,你一直在世界各地談論Tor,對那些想要匿名、想要對自己的政府保持隱私的人們談論Tor,那麼,你一定也看到在許多不同的國家都發生了這類現象。這類現象有何重要意義呢?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當然,我認為這是絕對重要的。我立馬能想到的一個經典案例就是突尼西亞。我在本·阿里政權垮臺後去了突尼西亞,我們在一個電腦科學班上討論Tor,這個班裡有一些大學裡非常懂技術的人,其中有人舉手問道:“但是,怎麼對付那些壞人呢?”然後她不假思索地提到了資訊末日啟示錄中的“四騎士”——洗錢、毒品、恐怖主義,以及兒童色情。“該拿那些壞人怎麼辦呢?”這四類事情總是被提出來,利用它們的幽靈來攻擊隱私保護技術,因為我們顯然必須對付這四類集團。於是,我向全班提問:“有人見過Ammar 404頁面嗎?”這是本· 阿里政權在革命之前部署的一種審查頁面,在革命進行時也用來禁止訪問網頁。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除了剛才提問的那人之外,都舉起了手。然後,我看著那個發問的女孩,問道:“看看你身邊的所有這些人,他們全都是你的同班同學。你真的相信,為了對付那些壞事而壓迫這屋子裡的所有人,這是值得的嗎?”然後她說:“實際上,我自己也舉手了。”
從這個例子中我們還能學到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當人民能夠設身處地時,他們才能明白真正的交易是怎麼回事,然後事情就會發生戲劇性的逆轉。而在全世界,每時每刻都發生著這樣的事——雖然通常是稍後發生的,人們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也可能使用這種技術,他們事後才意識到:“哦,對啊,事實證明並不只是壞人,因為如果我說了某些事情,如果當權的人不喜歡我不得不說的這些事情,那我就事實上就成了壞人。”於是,你看到了一場覺醒。
但要說這種情況僅僅發生在過去這幾年,那就不對了。朱利安,我很抱歉要對你說這些,但是,正是你,你就是讓我們這代人變得激進的原因之一。要這麼算起來的話,我大概算是第三代密碼龐克。你和拉爾夫·維曼(Ralf Weinmann)對rubberhose檔案系統所做的工作就是激勵我去開發加密系統的一部分原因。M.A.I.D是我設計的一套加密檔案系 統,用來反擊英國的常規調查權這類事情,英國政府基本上採取消極的管制來解決密碼技術的問題,這樣他們才能拿走你的祕密。4當然,在朱利安的例子中,他們開發這套工具是因為壓迫性的政權會折磨人們以獲取密碼,所以你們必須能夠交出不同的密碼,以應付他們的折磨。我的加密檔案系統M.A.I.D是為這樣一種法制體系而設計的,在這種體系下,被告有權保持沉默,但如果強迫他們,他們也能夠在不破壞機密的情況下證明他們所說的是真話。當我看到朱利安的工作時,我意識到你能夠利用技術賦予普通人以改變世界的力量。回到更遙遠的老密碼龐克的郵件列表代,蒂姆·梅(Tim May)是列表的創始成員之一,正是由於閱讀了朱利安在密碼龐克列表中釋出的那些舊帖子,整整一代人開始變得更激進,因為這些人意識到,他們不再是原子式的孤立的個體,他們可以花時間去編寫軟體,而這些軟體能夠賦予百萬人以權力。5 這些還都只是意想不到的後果,畢竟建立Google的人當初也並沒有想把Google建成史上最大的監控器。但是,事實上,這個監控器就這麼建成了,而且只要人們開始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就會發出那些國家安全信函,是吧?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覺得你剛才所說的話中,有三點是很關鍵的。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只有三點? 熱雷米·齊默爾曼:其他也很重要。 安迪·米勒–馬貢:好吧,我們也許還能加上第四點,試一試?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你還不知道我說的是哪三點呢。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發現這三點是糾纏在一起的。其一是數字技術時代的極權統治及其掌權者。在本·阿里政權的例子中,當然也在當今許多政權中,統治者都能決定人們能知道什麼,或與什麼人交往。這是相當驚人的權力,人們應當抵抗這種權力:而網際網路,一種自由的網際網路,就是能夠拿來抵抗這種權力的工具。其二是要製造工具並改良技術,那種能夠繞開審查之類麻煩事的技術,但更重要的是,要製造那種能作為基礎設施的工具,這些基礎設施可以幫助我們推翻獨裁者。其三是政治敘事,你經常提到的資訊末日啟示錄“四騎士”,就是政客們每天都在媒體上利用的藉口,說什麼“難道讓恐怖主義把我們都害死嗎?因此,我們需要《愛國者法案》”或“到處都是兒童色情”“網際網路上到處都是小納粹(pedo-Nazis),因此我們需要審查”。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小納粹? 熱雷米·齊默爾曼:對,小納粹,pedo-nazi.com已經保留下來了。“藝術家正在走向滅亡,不會再有電影了,因此我們必須給好萊塢授權,讓他們來審查網際網路。”諸如此類的說法。我認為,網際網路在此再度成為一種工具,一劑對付政治敘事的解藥。政治敘事依賴於煽情造勢和媒體的時間尺度,這種時間尺度極其短暫,一則資訊的出現與消失都在24小時之內,然後就被新的資訊所取代。通過網際網路,我感覺我們是在建造所謂的網際網路時間。因為偉大的網際網路永不遺忘,我們可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建立卷宗,我們還能做研究、能做分析。這就是我們在過去三年中對ACTA所做的事情。維基解密又一次鼓舞了我們,因為ACTA的初版就是維基解密在2008年披露的。6朱利安·阿桑奇:對,是我們揭露了此事。
熱雷米·齊默爾曼:之後我們自己又披露了兩個版本。這三年來一共有五個版本,這讓我們可以逐段逐行地進行研究,說明這條是做什麼的,那條又是哪個行業的要求,法律專家和技術專家也加入到這項工作當中,我們形成了一套不同於官方政治敘事的版本。官方的說法總是,“哦,我們需要ACTA來拯救文化、拯救孩子、打擊假藥”云云。現在我們利用網際網路時間,通過仔細的分析,艱苦的工作,以及團結人們參與其中來形成我們自己的政治敘事。
朱利安·阿桑奇:真是這樣,而我認為這種對ACTA的觀點贏得了公眾。 熱雷米·齊默爾曼:目前為止,幹得不錯。 朱利安·阿桑奇:我認為這是一種看待此事的歷史觀點,但在幕 後,最初由美國版權行業搞出來的這個所謂的《反假冒貿易協議》,實際上已經用在相當多的雙邊貿易協議中,他們企圖建立一種新的國際制度,來規定何種出版是合法或非法的,並且建立阻止人們從事各種出版活動的機制。這套制度以美國的DMCA體系(《數字千年版權法案》) 的一種更嚴厲的版本為標準,在這個體系下,如果你給某人發出一封 信,要求他從網際網路上刪除某些東西,他們就必須刪除,雖然會給他們兩週左右的時間讓他們提出抗議,但是,由於對網際網路服務提供商而言處理這種抗議太費錢了,於是他們就會立即刪掉這些東西,然後讓作者或上傳者自己去嘗試捍衛自己的權利。這種做法在美國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導致大量內容被刪除。山達基教[1](Scientology)被證實利用這條規定,從YouTube上刪除了數以千計的視訊。7 所以,我們可以假設ACTA已經在歐洲議會中被踢出局了,至少在這輪議程中,實際上是出局了。儘管如此,ACTA似乎仍然在取得重大進展——在我們的民主辯論中,ACTA已經臭名昭著,我們贏得了話語權,但在幕後,祕密的雙邊協定已建立起來,並達到了同樣的目的,這顛覆了民主議程。例如,維基解密獲取併發布了新的歐盟—印度自由貿易協定,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ACTA的內容。8其他很多協定和法案也出現了這種情況。他們把ACTA的標題和內容分離開來,再把內容分割成更小的部分,讓這些部分像蠕蟲病毒一樣滲透到各種事務當中,以各種雙邊協定的形式滲透到國際制度當中。這樣一來,在公眾眼中,你們取得了民主的勝利,但這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勝利,而在表面之下,情況一如既往。從這種情況中,我看得出政策或立法改革並沒有奏效,儘管你也不能把主動權交給對手,那樣他們就會加速程序。所以,重要的是,要以各種方式來進行檢查,就像檢查ACTA那樣。這樣才能延緩事情的發展速度。然而,就算我們在議會中取得了立法的勝利,還是無法阻止檯面下的活動。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我覺得有一件事必須要特別指出,Tor的創始人之一羅傑·丁格勒戴(Roger Dingledine)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我的導師,關於審查規避和匿名線上的問題,他啟發我進行了很多思考。就我們現在所討論的話題,比如說,防火牆取得的成功不僅僅是技術上 的,也是社會性的,因為如果你想要從技術上對抗防火牆,那麼理解這項技術的背景也是相當重要的。反抗ACTA的人們也在使用技術,這些技術能幫助他們進行反抗,但是,事實上,更重要的是去理解普通人的日常事務,而不是那些複雜的技術術語。真正要緊的是,讓人們切實參與到這種討論中來,參與到改革中來,在他們還有權力這麼做的時候。而且,事實上,正是事情的這種人性方面,才是最重要的。維基解密釋出的檔案推動了資訊共享,這是重要的,但是那些獲得了重要資訊並把資訊傳播出去的人也是至關重要的。因為,這裡存在一種說法,說我們大多數人都生活在一種民主制度中,說我們是自由的,據說政府是通過人們的同意來統治他們的。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有所瞭解,並且發現所發生的事情跟我們所同意的並不是一回事,那麼,在沒有取得被統治者同意的情況下,事情就不會這樣輕易地進行下去了,立法也不會那麼順利就得到通過了。 熱雷米·齊默爾曼:就是要增加做出錯誤決策的那些人的政治成本,只有把網際網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們才可以通過一個自由的網際網路來促成這種集體行動。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但在沒有網際網路的時候你也能這麼做,因為在歷史上,在前網際網路時代,我們也有自由結社,只是那種方式在經濟上更昂貴,遇到的困難也更多,而這實際上就是點對點(P2P)9運動如此重要的原因。
安迪·米勒–馬貢:第四點,我認為是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系統的基礎建構維度,這是一個核心要點。這種基礎建構也需要掌握在人民手中,因為現在已經有集中化(centralized)的雲計算了。10 朱利安·阿桑奇:Facebook是完全集中化的,Twitter是完全集中化的,Google也是完全集中化的。它們都位於美國,都可能受制於那些掌握強制性權力的人。就像維基解密釋出電報門之後,審查就開始了,亞馬遜把我們的網站從它的伺服器上刪除了。11
安迪·米勒–馬貢:而且,雲端計算還給公司提供了一種經濟激勵,把資料交給所謂的國際資料中心處理,這是一種更便宜的資料處理方式,但那些資料中心其實都是由美國企業運營的,這就意味著把資料置於美國的司法管轄區內,就像支付公司的情況那樣。
朱利安·阿桑奇:向雲端計算轉移資料的趨勢相當令人擔憂。太多的伺服器叢集都位於同一區域,因為這樣更便於對環境進行標準化控制,也便於對支付系統進行標準化處理。這是一種更有競爭力的技術,把伺服器集中到同一地區總比把它們分散到各地要便宜。除了流媒體電影之外,網際網路上的絕大多數通訊都是發生在伺服器之間的,所以如果你把伺服器放得更近,那自然會更便宜。最終,我們就得到這些通訊伺服器的巨型蜂巢。舉例來說,Google有必要把它的伺服器放置在大型內容提供商附近,或者反過來,內容提供商有必要把伺服器放在Google附近,因為Google要對這些頁面建立索引以供搜尋。所以,在美國就存在這種巨型建築,這些建築被各家公司的伺服器填滿。這些地方也是國安局的大規模攔截蒐集點。沒有這種集中化,網際網路也可以存在——這在技術上是可能的,但集中化更有效率,僅此而已。在經濟競爭中,集中化的方式取得了勝利。
安迪·米勒–馬貢:但是,從基礎建構的觀點來理解這件事也非常重要,集中化的基礎設施就意味著中央控制,這讓權力濫用變得非常容易。這就像你家隔壁的小型超市倒閉了,取而代之的是集中零售。
朱利安·阿桑奇:而且還會像Safeway(美國大型連鎖超市)那樣,成為巨型的跨國零售巨頭。
安迪·米勒–馬貢:對,基礎設施的集中化就和購物領域中發生的故事一樣。保持一種去中心化的基礎設施建設模式非常重要。當我還在 ICANN(網際網路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負責分配和管理網際網路上的域名)任職時,我從文斯·瑟夫(Vince Cerf)那裡學到了一些東西。他是TCP/IP協議這項網際網路基礎通訊協議的發明者之一,他過去總是說:“你知道嗎,關於政府的一件好事是,它們從來不是單數,它們總是複數。”所以,即使在政府之間,也存在想要擁有自己的去中心化的政治力量的人,即使在政府內部,也存在相互鬥爭的不同派別。這最終將我們從“老大哥”的手中解救出來,因為太多人想當“老大哥”了,所以他們會自相殘殺。 朱利安·阿桑奇:我不這麼看,安迪。我認為那種國內精英相互競爭的局面很多年以前是存在的,如今他們都團結起來了,脫離了各自的民眾。
安迪·米勒–馬貢:這點你說得對,他們是團結起來了。但我們也有機會能保住我們自己的身份,雖然我也不確定這是否能救我們一命。我們必須堅持建造我們自己的基礎設施,如果我們想要反對這種監控狀 態,想要反對“老大哥”的話,這就是我們需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我們必須研究這到底是什麼,是否存在一種集權國家的聯絡,說:“嘿,如果我們團結起來,我們就能得到更多。”我們還需要知道我們在其中所承擔的角色,那就是要保持去中心化,擁有我們自己的基礎設施,而不是依賴於雲端計算或其他垃圾,我們必須使用自己能掌握的東西。
朱利安·阿桑奇:但是我們可能遇到這樣一種技術統治。如果,使用Twitter比開辦你自己的Twitter更容易;如果,使用Facebook比使用DIASPORA12或其他替代品更容易;如果,雲端計算更便宜,那麼這些技術和服務就會取得統治地位。說什麼我們應該開啟自己的本地伺服器,這類說法毫無意義,因為這些本地伺服器根本就沒有競爭力,而且也只有一小群人會使用它們。我們需要的是更好的東西,而不是說我們應該有一個窮人版的Facebook,還指望人們去使用它。
安迪·米勒–馬貢:好了,現在回到天主教會,我們就要回到只有一個大型圖書發行機構的時代了,因為亞馬遜現在試圖完全控制電子書供應鏈,所以我們必須保住我們自己的出版和發行能力。這可能有點兒多慮了,但我們已經看到,如果這些公司或它們在其司法管轄區內所依賴的政府機構不希望看到某些事情發生,他們可能做出什麼事。我還認 為,下一步的必要措施是我們要有自己的貨幣,這樣就算他們反對我們支援像維基解密這樣的項目,我們也能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做成事情,而不必依賴那種會將所有資料發往某個司法管轄區的中央基礎設施。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同意安迪的看法。我認為這種基礎建構非常重要,這是我們為之奮鬥的一切的核心。但這也是一個我們有義務向公眾傳達的資訊。因為,作為黑客,作為每天都在建設網際網路並與之打交道的技術人員,我們懂得其中的道理。也許這也是贏得年青一代人支援和理解的一種方式。我認為正因如此,版權戰爭才變得如此重要,因為通過自1999年Napster開始的P2P技術,通過在個人之間共享檔案,人們才開始理解…… 朱利安·阿桑奇:你是個罪犯。
下一章第9章、網際網路與經濟
熱雷米·齊默爾曼:不,這是在建立更好的文化。朱利安·阿桑奇:不對,你就是個罪犯。 熱雷米·齊默爾曼:他們是這麼編故事的,但是如果你為自己建立起了更好的文化,那麼每個人都會使用Napster13。 安迪·米勒–馬貢:人類物種的歷史和人類文化的歷史就是對思想的複製、修改和完善的歷史,如果你把這叫作偷竊,那你就跟那些憤世嫉俗的傢伙是一夥的了。 熱雷米·齊默爾曼:就是這樣,完全正確!文化就意味著共享。 朱利安·阿桑奇:好吧,西方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就有了所謂的工業文化。我們的文化已經成了一種工業產品。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們這是被釣魚了,因為這傢伙正在充當魔鬼的辯護士,他還樂此不疲。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我不跟你們爭,這明顯就是瞎扯淡。 熱雷米·齊默爾曼:就是瞎扯淡啊。在那種政治敘事中,他們管這叫偷竊,我想明確我的觀點,那就是每一個在1999年使用Napster的人都成了音樂愛好者,而後他們會去音樂會,並告訴每一個人,“你真該去聽聽那些人的音樂,你真該去聽聽那場音樂會”,等等。於是,對於P2P 技術如何實現了去中心化的建構,人們就有了實踐經驗。實際上,Napster在當時還是有點兒集中化的,但它為一種去中心化建構的理念埋下了種子。每個人都有了一個具體的例項來顯示去中心化建構如何有益於社會,而這種建構對於文化共享的促進也同樣作用於知識的共享。當我們在討論繞開審查或揭穿政治敘事以建立更好的民主體制和更好的社會時,我們討論的就是知識共享。
所以,我們有了通過去中心化服務和個人間的共享來改善事情的例項,而反例就像扮演魔鬼辯護士的朱利安那樣,在一個行業出現時,他就會說:“哦,這是在偷竊,這是在殺死大家,殺死演員,殺死好萊塢,殺死電影,殺死小貓和一切。”他們贏得了過去的戰鬥,而現在我們可能即將取得ACTA戰役的勝利。我重申我不同意魔鬼的辯護士朱利安玩的這套把戲。ACTA是迄今為止規避民主的最大的一個例項,他們坐在議會和國際機構面前,坐在公眾輿論面前,又通過幕後交易來強行實施不可接受的措施。如果我們能設法解決掉這個問題,那麼我們就樹立了一個先例,我們就取得了推動一個積極議程的機會,就是說,“ACTA已完,現在我們來做一些真正有益於公眾的事吧”。我們正在努力推動這件事,歐洲議會中的一些議員現在也明白了,當人們分享東西時,當人們不為牟利而分享檔案的時候,他們不應該被送進監獄,他們不應該遭受處罰。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就為全世界樹立了一個強有力的案例,知識的共享、資訊的共享,會讓事情變得更好,我們必須推動而不是打擊這種共享,想要破壞我們以去中心化的方式共享資訊和知識的能力的任何企圖,無論這種企圖是來自立法機 構、獨裁者,還是公司,我們都必須反對。我認為我們能夠創造這種勢頭。
朱利安·阿桑奇:那美國關於PIPA和SOPA的辯論又如何呢?這是美國國會提出的新法案,代表工業界的利益去建立金融制裁和網際網路封 鎖。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這是專門針對維基解密和與維基解密相關或類似於維基解密的東西的。
朱利安·阿桑奇:在國會,他們指出,針對我們的金融封鎖是一項很有效的措施。14
熱雷米·齊默爾曼:他們還想把這種措施提供給好萊塢。 朱利安·阿桑奇:所以我們形成了一場反對封鎖的大規模社群運動,最終,Google、維基百科,還有其他一大幫人都加入了這場運動。但是我不會說:“好啊,真了不起,我們贏得了這場戰鬥。”這件事令我相當驚恐,因為,Google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僅僅是一個銷售商,而是一個政治大玩家,而且他們感覺到了自己有超越國會的巨大的、可怕的權力。
熱雷米·齊默爾曼:Google只是反對SOPA和PIPA聯盟中的一小部分。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是的,但是等一下,我覺得Tumblr對此事的影響就超過了Google。
安迪·米勒–馬貢:Tumblr和維基百科,以及成千上萬的個人行動,那些小到你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個人行動,造成了這種影響力。數以千計的行動同時發生,朝著同一個方向,這裡我們又看到去中心化的政治行動。我們見證的正是這種去中心化的政治運動。Google也許是你所注意到的這些活動中最大的參與者。 朱利安·阿桑奇:好吧,這是國會說的,他們注意到了這一點。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對於熱雷米之前說過的一個問題,我想再談一點兒看法,因為你基本上是在推崇一種政治先鋒隊的觀念。我不認為你打算那麼做,但你就是那麼說了,所以在這裡我只是想稍微打斷你一下,因為P2P運動是明確反對一個政治先鋒隊的。這種觀念是,我們都是對等的,我們可以彼此分享,我們可以提供不同的服務或提供不同的功能。我認為羅斯·安德森(Ross Anderson)是這個運動的思想先驅,有一次,他對我說:“我在50年前就加入了P2P運動。”他解釋說,他想確保我們永遠不要消滅印刷機。因為當我們開始有了集中化的服務,例如我們開始集中控制資訊系統,我們其實就開始消滅印刷機了。《大英百科全書》不再印刷了,他們只出版CD。如果你沒有一臺可以讀取這些CD的通用計算機,你就無法獲取這些知識。現在,這個《大英百科全書》的例子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我們有了維基百科,我們還有其他許多資源。但是,我認為整個社會還沒有做好這種準備。
安迪·米勒–馬貢:我不確定維基百科作為一種資源是否已經足夠好。我不相信單個網頁,除非我可以自己重寫它。
雅各布·阿佩爾鮑姆:但是《大英百科全書》也是一樣。這是眾多來源中的一種,重要的是對資訊的核實。我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們不應該鼓吹這種先鋒的觀念,這個觀念是非常危險的。
朱利安·阿桑奇:等等,為什麼危險?我差不多就算是一個先鋒。這有什麼問題?
熱雷米·齊默爾曼:我不是在討論這些先鋒,我所說的是我們手中握有新的工具。我們現在提到了印刷機。另一位思想家邦雅曼·巴亞爾(Benjamin Bayart),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可能在法語世界之外不太知名,他曾說:“印刷機教會人們如何閱讀,網際網路教會人們如何寫作。”15這是很新鮮的東西,這是一種新的能力,讓每個人都可以去寫作和表達自己。
安迪·米勒–馬貢:是的,但現在過濾也在變得更加重要了。
熱雷米·齊默爾曼:那當然,因為人人都能發言,多數人說的都是廢話。我猜,就像學者兼活動家拉里·萊斯格(Larry Lessig)16或其他很多老師會告訴你的,我們教人們怎樣寫作,但當學生們交上他們的作業時,99%都是廢話,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教他們怎樣寫作。所以,人們當然會在網際網路上胡說八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你能夠運用這種能力在公共場合表達自己的意見,這讓你逐漸能夠以自己的方式來建構你的話語,越來越有效地參與到複雜的討論中。而我們現在討論的所有現象,都是圍繞工程上的複雜性建立的,我們需要把這種複雜性分解成一個個較小的部分,這樣我們才能理解問題,才能心平氣和地進行討論。這與政治先鋒隊無關,而是關於通過將這種政治制度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將這種能力用於發表我們自己意見的問題; 我們要分享我們的思想,要參與知識的共享,但不必像過去那樣,為了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成為某個黨派、某個傳媒公司,或是無論什麼集中化組織的成員。
- SOPA指的是《禁止網路盜版法案》,PIPA指的是《智慧財產權保護法案》。兩項法案都是美國在2012年年初提出的,並受到全世界的矚目。兩個法案都是以美國唱片工業協會這類團體為代表的內容產業提出的公開透明的立法訴求表達,他們希望在全球範圍內以最嚴厲的標準強制執行智慧財產權法,以應對文化產品在網際網路上的免費分發。兩個法案都要求授予美國執法機構強大且廣泛的網際網路審查權,並威脅要“打破網際網路”。兩個法案都激怒了主要的國際線上社群,並激起那些以自由和開放的網際網路為自己切身利益的行業從業者的強烈反抗。
2012年年初,Reddit、維基百科和其他上千個網站關閉了它們的伺服器,以示對這兩項法案的抗議,這煽動起對公眾代表的強烈輿論壓 力。其他像Google這樣的線上服務提供商,也促成了請願。作為迴應,兩項法案都被擱置,等待重新考慮和討論它們是否代表了對網路智慧財產權問題的最佳解決辦法。這一事件被視為網際網路行業在國會的遊說力量的第一次重大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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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討論之前的“對維基解密及相關人員的各種迫害企圖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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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A指的是《反假冒貿易協議》。這是一項多年來處於祕密談判中的國際多邊條約,由美國和日本主導,其中部分內容確定了保護智慧財產權的新的嚴格義務。
ACTA的初步草案在2008年被洩露給維基解密後得到公開,這激起了自由文化活動家和網上訴求群廣泛的強烈抗議。參見維基解密上ACTA的章節:http://wikileaks.org/wiki/Category:ACTA。 2011年年初,由維基解密向La Quadrature Du Net分享的美國外交電報顯示,ACTA祕密談判的明確目的是為創造極端的知識產品執法規則提供快速通道,這些內容將在之後強加給那些被排除在協議之外的貧窮國家。參見“WikiLeaks Cables Shine Light on ACTA History”,載於La Quadrature Du Net,2011年2月3日,http://www.laquadrature.net/en/wikileaks-cables-shine-light-on-acta- history(訪問於2012年10月23日)。2012年7月,由La Quadrature Du Net和熱雷米·齊默爾曼領導的一場遊說活動在歐洲議會中挫敗了ACTA。
- M.A.I.D.,即(相互)確保資訊毀滅,是“一個提供時間敏感型遙控金鑰託管和帶可選遇險編碼的可證明驗證的框架。當超過既定使用者設定的時間閾值後,它能自動毀滅加密金鑰”: https://www.noisebridge.net/wiki/M.A.I.D。像《2000年調查權規範法案》 (RIPA,Regulation of Investigatory Powers Act of 2000)這樣的立法使得英國成為一個相當敵視密碼技術的政權。在RIPA之下,根據警員的要求,個人有解密資料或提交密碼的義務,這裡不必有司法監督,而拒絕服從則會導致刑事指控。在隨後的審判中,如果被告聲稱忘記了密碼,則負有辯方舉證責任。為了避免被判有罪,被告必須提供他忘記了密碼的證據。這點遭到法律界的批判,被認為是實行了有罪推定。相比之 下,雖然就同一情況,美國也發生了大量訴訟,而且情勢也不理想,但在類似的情形中,對第一和第四修正案的引援也取得了大量成功。參見司法部2011年11月4日釋出的報告“Freedom from Suspicion,Surveillance Reform for a Digital Age”: http://www.justice.org.uk/resources.php/305/freedom-from-suspicion。
更多關於Rubberhose檔案系統的資訊參見賽利特·德雷福斯:“The Idiot Savants’ Guide to Rubberhose”,http://marutuk-ku.org/current/src/doc/maruguide/t1.html。(所有連結均訪問於2012年10 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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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老密碼龐克郵件列表的文件可以在此處下載: http://cryptome.org/cpunks/cpunks-92-98.zip。蒂姆·梅(Tim May)是密碼龐克郵件列表的創始成員之一。參見他的Cyphernomicon,這是有關密碼龐克歷史和哲學的一份常見問題答卷:http://www.cypherpunks.to/faq/cyphernomicron/cyphernomicon.html。(兩條連結均訪問於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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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posed US ACTA plurilater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trade agreement (2007)”,載於維基解密,2008年5月22日,http:// wikileaks.org/wiki/Proposed_US_ACTA_multi-lateral_intell-ectual_property_trade_agree-ment_%282007%29(訪問於2012年10月2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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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sive Takedown of Anti-Scientology Videos on YouTube”,載於 電 子 前 哨 基 金 ,2008 年 9 月 5 日 ,https://www.eff.org/deep-links/2008/09/massive-takedown-anti-scientology-videos-youtube(訪問於 2012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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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India Free Trade Agreement draft,24 Feb 2009”,載於維基解密,2009年6月23日,http://wikileaks.org/wiki/EU-India_ Free_Trade_Agreement_draft,_24_Feb_2009(訪問於2012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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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對點或P2P指的是一種每臺計算機都對其他所有計算機既充當客戶端又充當伺服器的網路,其中,每臺計算機都可以傳送並接收信 息,這種網路允許內容的快速共享,包括音樂、視訊、檔案或任何類型的數字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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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計算指的是這樣一種情形,由一臺計算機來執行很多傳統的功能,諸如資料儲存(包括各種應用的使用者資料)、託管並執行軟體,以及為軟體的執行分配處理能力,這些功能都在本機之外,由遠端 的“雲端”伺服器執行,“雲端”通常由雲端計算服務公司通過網際網路來提 供。再也不需要一臺全功能的個人計算機了,使用者需要的只是一臺能夠連線上網的裝置,剩餘的服務都可以通過網際網路獲取。“雲端”的隱喻掩蓋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使用者的所有資料和元資料實際上都存放在某個資料中心的某臺遠端計算機上,這個資料中心多半是由像亞馬遜這樣的大公司控制,雖然使用者對資料不再擁有完全的控制,但其他某些人卻有這種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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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討論之前的“對維基解密及相關人員的各種迫害企圖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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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SPORA是一種社交網路,它允許每個安裝了DIASPORA軟體的使用者都能充當自己的伺服器,從而保留對他們自己資料的控制權。這創造了一種能夠替代Facebook的符合隱私標準的產品,並且是非營利和使用者所有的:http://diasporaprojec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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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Napster(1999—2001年)是提供音樂分享的P2P服務的先驅。它曾廣為流行,但是很快就因與美國唱片工業協會的版權官司而倒閉了。在破產之後,Napster這個名字被賣給另外一家銷售音樂營利的網上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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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討論之前的“對維基解密及相關人員的各種迫害企圖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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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雅曼·巴亞爾是法國資料網路(French Data Network)的總裁,這是法國現存最老的ISP,也是網路中立性和自由軟體的呼籲者。參見他的維基百科條目(法語): http://fr.wikipedia.org/wiki/Benjamin_Bayart(訪問於2012年10月1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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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萊斯格是美國學者和活動家,他關於版權和自由文化的觀點最為知名,他的部落格:http://lessig.tumblr.com(訪問於2012年10月15 日)。
[1] 山達基教,又稱科學神教或科學教,新興宗教之一,由美國科幻小說作家羅恩·賀伯特(L. Ron Hubbard)於1952年創立。——編者注